第73章 沉舟侧畔,病树前头

刘协敲定婚事的第三天,离开郿坞踏上了返程。

这个决定,让侍中王盖、奉车都尉王斌,乃至执金吾董承,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居住的东院虽好,远胜于一路上所居的县寺、官驿乃至上林苑诸观,可那乃是董卓的宅邸!

以董卓的赫赫凶名,有几个朝臣能安之若素的和他共处一宅?

乃至连刘协,虽然知道董卓不会把他怎么样,敢于在法正的怂恿下作死。可他观董白就任渭阳君时,知道董卓在自己身后,一度也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然而他也想起了董卓之母,那位年近八十的池阳君。

这位老封君对他很不错,每次拜访,态度都是非常和蔼而热情。以至于到了后来,他都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

他心中很清楚,郿坞一破,池阳君必然被杀。

在此之前,他虽然知道这一点,心中却不会有任何的波动。他只会觉得,池阳君既然享受到了董卓给予的尊荣,肯定也得承担董卓伏诛后的代价。

可一旦有了见面和相处之情,再想漠然以对,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只能暂时忘掉这份先知,也不去考虑属车之中,被那位池阳君塞得满满当当当的行仪。

蔡邕也随刘协离开了,代替王盖为参乘。

他对董卓这筑坛以封孙女一事,始终无法释怀。

同样离开的还有左将军、鄠侯董旻,但他并未和刘和的天子法驾同行,而是独自领着扈从出发。

关于他的使命,蔡邕倒是知道一些:

“左将军董旻将前往朝廷,转告朝廷以病策免车骑将军赵谦;然后再持诏令前往武都郡,接掌那两万讨伐益州的军队。”

“赵车骑病了么?”刘协若有所思,“那讨伐益州之事,岂不要生出波折?”

蔡邕摇头道:“讨伐益州之事已经失败。”

“夫子何出此言?”

“是益州传来的消息。起事的犍为太守任岐,已经兵败被杀;校尉贾龙在侍中、长水校尉常洽劝说下起兵,前往进攻刘焉州治所在的广汉郡绵竹县。而事态到了这一步,便已不可为。”

他叹了口气,继续向刘协解释道:

“朝廷原本的计划,是由常洽劝说贾龙,出据广汉郡葭萌县的剑阁、葭萌关,引武都的太尉赵谦率军经西汉水进入广汉,占据葭萌、梓潼二县,继而一同南下进攻绵竹。”

“如此有了朝廷的名义和援军,又有当地的校尉贾龙为向导,刘焉就只能向朝廷投降。”

“否则的话,仅凭贾龙一介校尉,能够聚起多少兵力?如何能动摇得了刚刚平定任岐的刘焉?”

刘协很平静的点了点头。他早就知道这次征伐不可能成功,毕竟按照历史,刘焉父子在益州还要割据好些年。

蔡邕能清楚这些关键计划和决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之前一直都是董卓倚重的心腹。

甚至连蔡邕自己,也曾经是计划中的一员。朝廷曾任命他为巴郡太守,执掌这益州占地最大、人户最多的一郡。

而如果他当时能够成行,合巴郡、犍为郡之力发难,夹击刘焉所据的蜀郡,哪怕没有贾龙引朝廷大军入川,刘焉也很难抵挡得了。

只可惜董卓不愿蔡邕离开,把他留任在朝堂中。

“如此说来,赵车骑并没有生病?只是这一路军队已经失去意义,故而将他策免?”

“陛下明鉴。”蔡邕拱手道。

策免了车骑将军赵谦,那以左将军董旻代为执掌,便是应有之义。

董卓对军权控制得极严,这两万军队乃是以朝廷的名义重新组建,并非他麾下的凉军,尤其要加强控制。如今既然要回返司隶境内驻扎,就不可能让军权旁落。

不过,刘协可以断定,后来董卓伏诛后,攻灭郿坞的主力,必然就是这支军队。

这样一想,朝廷征伐刘焉的计划,哪怕没能成功,毕竟还是有意义的。

刘协忽然想起了侍中、长水校尉常洽,那位曾侍奉过他一旬时间、临行前又殷勤向他辞别的老臣。

征伐计划失败,太尉赵谦被策免,朝廷两万大军撤回,这位老臣该怎么办?

他连忙问蔡邕是否清楚。

“朝廷自是要征回常侍中的。但他与贾龙过从甚密,据报还曾积极联络奔走,也不知道事败之后,能否顺利从刘焉的手下脱身,”蔡邕喟叹道:

“依我之见,就算能够脱身,常侍中也未必愿意返回朝堂。他已年过七十,又是益州蜀郡之人,已经到了叶落归根的时候。”

刘协沉默了片刻,点头附和蔡邕:“常侍中能叶落归根,也好。”

侍中、长水校尉常洽老了,即将被策免的前太尉、车骑将军赵谦也老了。

在董卓刚率军入雒阳时、曾经有实力和能力制约他的皇甫嵩,年龄同样已经不小;曾担任京兆尹、劝说皇甫嵩合兵讨伐董卓的盖勋,则已经在一个多月前去世。

和皇甫嵩一同讨伐黄巾的卢植,曾经在袁绍尽诛宦官的当晚,救天子刘辩、时任陈留王刘协出雒阳宫。后来董卓擅自废立,他极力反对,几乎被董卓下狱诛杀,赖蔡邕说情才得以幸免。

如今他已告老归乡隐居,估计剩不了多少时日。

一同救刘辩、刘协出宫的前太尉崔烈,因当时呵斥董卓避让,受到董卓的忌恨。等到他儿子崔钧参与讨董,立刻被董卓籍此逮捕治罪,从洛阳狱转到长安狱,前时又转移到郿狱,也不知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这些人的事迹,刘协所亲见的不多,大多是侍中赵温私下讲述。

推测其意图,大概是希望他这个天子,不要忘了这些曾经为国为君效命、维护朝廷纲常的老臣。

刘协自然是不会忘记的。然而限于年龄,对他们也就只能怀念下了。

他今年才十一岁,刚引为亲信的法正只有十五岁,今后的活跃时间都还长着。

还有前时下诏在司隶范围内征辟的郎官,因年龄限制放得比较宽松,年轻人大概不少。他们将扈从于刘协,今后和刘协一同做出一番事业。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前路生出几分期待,笑着对蔡邕说道:

“这次没有太师的队列在前,行程或许会快一些。夫子年近六旬,若是觉得颠簸,身子骨难以承受,请务必提出来。”

“陛下尽管自便,”蔡邕摆了摆手,“老臣这辈子,早已经颠簸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