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南境风波2

不是帝国的统一,也不是其他国家的吞并,而是超越一切族群、信仰、旧法的重建——一个新的秩序,一个由灰烬中生出的未来。

他望向城内那些正在收拾废墟的士兵与工匠,看向那些从瓦砾中抬出伤者的本地居民,还有在巷口围观、面色麻木的孩童与老妇。

他知道,这些人将是萨哥特未来的缝线——城池的恢复,不靠骑士的旗帜,不靠王公的檄文,而靠他们日复一日地劳作与坚持。

莱亚垂下眼帘,风从他身边掠过,带起披风的边角,如同一只掠空的鹰翼。

废墟无声,大地静默,唯有他自己的心跳如铁靴踏在心口,一下一下,低沉而决绝。

他知道这条路将无人同行,甚至连他自己也未必能走到尽头。

但从今天起,他已不再只为活下去、不再只为谁效忠,也不再为胜负而战。

他将为终结战争而活。

阳光穿透乌黑的浓烟,萨哥特城的天空重新亮起。

风从残破的塔楼中穿过,带着焦土的气味,也带着一点点青草的清香。

远方,一道钟声悠然响起,在萨哥特断壁残垣中回荡,如同春雪初融,轻轻拍击这片麻木的土地,带来第一缕苏醒的回音。

他下定了决心。

杰屈朗陷落是在一个春雨将尽的清晨。

灰色的雨幕尚未完全退散,残雾仍缠绕在城西的葡萄坡与磨坊石道之间。

攻城器械已被焚毁,内城之门被撞裂后塌成两块,像断开的肋骨。

最后一批瓦兰迪亚守军尝试从下水道撤逃,却在城北出口被斥候伏杀,血水顺着排渠一路流到马厩下,浸湿了角落里最后一卷红黄相间的王旗。

这座坚守了数月的南境要城,最终低下了头颅。

而这,也是巴坦尼亚人南侵以来的数次胜利之一。

加上早前陷落的于桑克堡,塔利维尔堡和色雷刻托堡,巴坦尼亚部族联军在短短两年内,已在瓦兰迪亚南线握有两城三堡。

他们掐断了瓦兰迪亚王国南北部的补给线,也震慑了其余边境贵族的再战之心。

然而这场征服,并未换来安宁。

战后第九日,至高王卡拉多格下令:主力军团调头北返,应对从西境森林间突袭而至的瓦兰迪亚军团,他们已经攻克了山巅之城卡·班赛斯,并向邓格拉尼斯城发起进攻。

风闻此讯,原本欢庆于占领杰屈朗的南线军团立刻如临大敌,统领与副官们开始紧急制定守备配比与补给储备计划。

而就在这个战略分野的关键时刻,芬·潘拉克家族,巴坦尼亚第二大氏族,正式接手南境占领区的军政事务。

这支家族以控制“矿谷三城”与“断河粮道”著称,历来强于财政与后勤,其族长命令族人埃尔贡负责统领南部占领区,莱亚作为军事副官协助。

会议在萨哥特旧城堡的王室礼堂举行。

那座厅堂原本是瓦兰迪亚贵族宴会与继承典礼的场所,墙上仍残存着金狮纹章与红黄织毯的残片。

此刻,它被换上了巴坦尼亚的鹿角旗帜与鹰羽帷幔,石柱间燃起松脂火盆,投出跳动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兽皮、火烟与浓酒混杂的味道,如同一种腐化了的战争荣光。

莱亚站在靠近东侧的石柱旁,披着披风,未言一语。

他的左肩缝着象征副统的金线,但在这群权力老手的阵列中,却仿佛是唯一的“局外人”。

主座上,芬·潘拉克家族派来的的代理人——埃尔贡,正俯视着长桌两侧的列席者。

他年近五十,身形如铁山般厚重,须发掺霜,鹰目冷锐。

今日他穿着礼用鹿皮甲,胸口缀满鹰羽与誓酒铜章,坐在那张由瓦兰迪亚王权祭坛改造的原石座上,神情庄严。

左右两侧列坐着的是此次南境战后,受命协商接管与分治事务的各族贵人——

特甘,芬·乌万家族的代理人,祖传箭铁之地,惯于用兵也善舞文;卡德芬,芬·凯尔纳齐家族代理人,口吐蜜语、却肚藏钢钩;塔伊恩与泽洛尔,分别控制山南盐道与平原商道的双兄弟,素来不合;还有三名年轻家主,皆是新兴部族派来试探局势的观察者。

会议开始前,没有人开口寒暄。战后的“胜利者”们各自打量彼此,眼神如刀,言语未吐,锋芒已显。

埃尔贡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稳重,

“杰屈朗既定,南境三堡两城之地,需重建秩序。从今日起,我族奉命主持其政防之重。诸位皆为我巴坦尼亚骨血,自当各尽其职,共守此地。”

这是一句铺陈之语,但随之而来的,不是誓言,而是博弈。

“我的家族愿接管塔利维尔堡,”

泽洛尔第一个出声,他的口音带着山南河谷的硬腔,

“我族有旧驻地于此,民间亦识我徽记,管理较为方便。”

“方便?”

塔伊恩冷笑,

“你去年冬天就私调过三批粮草走灰谷,方便的是你的人收税吧?”

“别把嫉妒说得这么响亮,兄弟。”

泽洛尔回敬,眼角却始终留意大家族代理人的神色。

特甘此时按住桌面,语调平缓却威压十足,

“我听说,桑克堡城墙塌落处仍未修复,尔等争的是谁来坐,谁来修却无人提及?”

卡德芬笑着摇头,

“我芬·凯尔纳齐家愿协助重修,前提是能接管桑克堡三月内务税收作为补偿。石灰、马料、薪炭皆需他运,难道要我家出力又倒贴?”

言语如风过林间,看似平静,实则枝叶暗动。

有人提出要将三座堡分由不同家族“暂摄”,有人提议由埃尔贡“代摄”数年以待北归王令。

也有人提出“按出兵大小”分配——那无异于将整个南境变成政治算筹的切面,每一块城砖都被赋予了利益的重量。

莱亚始终未言。

他只是坐在长桌末席,眼神穿过跳动的火光,观察着这些披鹿皮、戴骨章、刚刚收起弯刀的人,是如何在和平还未稳固之时,就开始撕裂胜利的果实。

他看见塔伊恩嘴角的讽笑,看见埃尔德手中缓缓摩挲的牙雕权杖,看见卡德芬在提及“城墙加固”时眼中不易察觉的闪烁。

他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他们从未真正在意这片城的呼吸。

他们只在意谁的徽章将挂上城门,谁的族民将登上税册,谁能在这片灰烬中,率先能获得第一笔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