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南境风波2

“如果今日能分权,明日便可起叛。”

莱亚在心中想到,

“如果和平意味着另一种掠夺,那它和战争,有什么分别?”

埃尔贡压下了一轮争执,提出将三堡以轮调制交由三家暂管,并设一名中立官协助监督。

众人沉默数息,最终同意下来。

但莱亚能感到,那些目光并未真的平息。

议程又延续了许久,内容包括南境物资分配、税制初议、余粮留存、哨所修复、流民遣返等。

每一个决议,皆牵动着土地、军力与人心。

而每一个“建议”的背后,都藏着试探、试控与未来可能动荡的线索。

直到会议临散,埃尔贡才望向莱亚,低声而清晰道:

“莱亚大人,城防与边防由你督理——南境的边界,仍需要你的帮忙。”

莱亚平静起身,

“遵命。”

没有一人反对。没有一人欢喜。

火光在厅中摇曳,映照着众人沉默的脸。

他们没有意识到,在座中有一人,已在心中写下了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未来。

夜色沉降,城中火光未灭。

杰屈朗城堡北门外的石坪营地,依旧亮着数团篝火。

炊烟混着兽脂与苦草的气味,在夜风中缠绕,昏黄的火光下,是零散围坐的营兵与哨骑,甲胄散置,人影晃动。

莱亚回来的时候,天已擦黑。

他没有直接回内厅,而是循着熟悉的火光绕至后营。

那是一块驻兵临时用地,泥地被铺了厚麻布,四根旗杆撑起了旧帆布制的天篷,几块鹿皮与破盾组成了遮风屏障。

中间一口铁锅正煮着炖菜,香气淡淡,是草根与野米的味道。

火堆边,格林纳德正拿一根树枝戳着锅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老曲。

穆伦盘腿坐着,怀里抱着酒囊,一边喂火一边打盹。

伊莲娜靠在一根盾牌上,披着毛毯,手里摆弄着一把拆开的长弓。

他们都注意到了莱亚的脚步声,却没有立刻起身。

“回来啦。”

格林纳德抬头,一边吹火一边说,

“听说你今天在王宫大厅里坐了两个时辰?那帮穿羽毛披风的长舌鸟没把你吵死?”

“暂时还没有。”

莱亚淡淡回答,坐在了伊莲娜身旁。

穆伦打了个哈欠,把酒囊递过来,

“他们分完了?”

“还没。”

莱亚摇头,“他们在争。”

“争什么?谁的徽章要刻得大一点?”

格林纳德大笑,“我还以为咱们是打完仗来领钱的,结果他们像在分家产,谁家牛丢了一头都要报仇雪恨。”

伊莲娜低头不语,只把弓弦绕好,轻轻拉了一下,发出一声低鸣。

莱亚接过酒囊,抿了一口,烈度不高,却很苦。

他望着火光,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

“他们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该在南境留下一块地盘,每一个家族都打着‘巴坦尼亚荣光’的旗号,却没有一个人提南境该如何重建。”

“他们在意谁封谁爵,谁收哪城的税,谁的私兵能驻扎在哪段路上。”

莱亚低声说。

穆伦咂了咂嘴,摇头道,

“我看得明白。他们只在乎钱,而我们……咱们是在血里捡回命的人,才知道一碗水、一口饭、一处宁静有多不容易。”

“你不该去那场会,”

格林纳德斜靠在木柱上,

“你是打下这块地的人,却要听他们分地,还要替他们守。”

伊莲娜抬头,目光静静望着莱亚,

“你很在意吧?”

莱亚沉默了一会。

“不是在意。”他说,“是疲惫。”

“这场仗不是为了换一批贵族上来再骑在百姓头上。他们打下这片地,却不打算守。他们收下这城,却不知道怎么让这里活下去。”

火光噼啪作响,夜风吹动帆布边角,咯咯作响。

穆伦看了看他,轻声说,

“那你想怎么办?”

这一问,火堆边的声音全都停了。

空气仿佛变得凝固,只有火焰仍在呼吸。

莱亚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盯着火焰出神,仿佛那其中藏着一个迟早要说出口的梦。

“我在招募你们的时候,都会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为何而战?”

莱亚环视众人,虽然头盔的面罩只是微微上扬,但是仍能感觉得到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因为第一次别人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回答是想要终结这天下的战争。”

莱亚仰望天空,看着漫天的星辰,

“但是这十年来,我逐渐意识到,腐朽的不只有帝国,所有的国家,领主大人们都只是重视自己的财富。”

“我在萨哥特时,曾想过,”

他低声说,

“如果有一天,我能守住一座城,不为了贵族与领主,只为了不再有人被迫背井离乡……那是否可以,从那里开始,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不是帝国,也不是其他国家。一个不靠血统,不靠徽章,不靠神祇保佑的地方——靠的是律法、公正和劳动,结束这漫长的战争。”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一锤砸入地面,把风也砸得一静。

“你是说……新王国?”

穆伦缓缓开口,

“从这里开始?”

“那帮人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伊莲娜低声说,

“你若真建国,下一场战争马上会来。”

“我知道。”

莱亚点头,

“但如果我们永远等他们改变,那战争就永远不会停。”

“我们不会拥有真正的和平,除非我们亲手把它铸出来。”

他站起身,披风在夜风中微微扬起。

他望向远处城墙的剪影,望向南境尚未耕种的山谷与平原,也望向那遥远无声的夜空。

“就从这里开始。”

风从北方吹来,吹动旗杆,带来旧城废墟中传来的钟声。

雨季尚未结束,南方的风依旧潮湿,沿着泥道与堡垒缝隙钻入城中,带来一种似静非静的沉意。

杰屈朗内堡的地图厅被火盆映得昏黄。

桌面上摊着巴坦尼亚南境新占之地的粗纸地图,边缘已被频繁指点摩擦得泛起卷痕。

莱亚站在图中央,左手压着塔利维尔堡,右手缓缓移至桑克堡,再一顿,指尖落在了东线孤悬的色雷刻托堡上。

“从今夜起,”他低声道,“三日内完成全部换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