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并无旁人。
只是他、格林纳德、伊莲娜与穆伦,四人围坐在风声封闭之外的密室里。
这并非军议场所,只是一间被改作书房的旧祠堂,墙上剥落的图腾已看不出族名,壁龛中曾供奉过神像,如今只剩一簇熄灭的香灰。
“塔利维尔堡我去。”
伊莲娜率先开口,语气沉稳,
“西路必争之地,城高粮足,必须要守住。”
“我去于桑克堡。”
格林纳德揉了揉下巴,眼里却没有往日笑意,
“只要我还活着,于桑克堡就丢不了。”
穆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在色雷刻托堡的标记上停留了片刻。
“东堡只有一条山路,战时易守难攻,平日却最难稳住。”
莱亚看着他,“你手下的草原骑队适应得最快。”
穆伦轻轻“嗯”了一声:“我带的人不多,但是应该够了。”
火光下,几人皆不言语。
唯有风敲窗棂,如幕前鼓点,催促这场沉默中的政变序幕缓缓拉起。
“你们出发的理由我已备好。”
莱亚取出几卷副将公令,每卷尾处皆盖有金色丁香花印章,
“王庭有令,南境换防,以便统一军纪。这几道调令是我以副统名义代拟,卡拉多格不会问,埃尔贡也无权驳回。”
“若埃尔贡真的问起,就说我已亲往塔科尔边防,南境由你们暂摄。”
格林纳德接过令卷,笑了一声,
“这是把他架在椅子上,让他想起身也找不到靴子。”
“我不怕他没有动作。”
莱亚望向远方,
“我只希望他晚一步发现我们的行动。”
风从旧窗中吹进来,纸张边角轻轻翻卷,墙上的影子随之扭动,如蛇穿枯木。
“接手之后,先不更换旗帜。”
莱亚缓缓说道,“旗子一立,便是宣誓,便是开战。我们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顿了顿,语气低却沉。
“先稳住这几座城,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望向几人,一字一顿,
“你们将不是雇佣兵,而是新秩序的起点。”
火堆微颤,似是为这句话点燃了另一簇难以言说的心火。
格林纳德握着令卷的手缓缓收紧,伊莲娜眯起了眼,穆伦的酒糟鼻更红了。
莱亚缓缓站起身,披风在肩后微扬,整个人像从阴影里拔地而起。
“我来负责杰屈朗。”
“等你们三方稳固之后,我将派出信使通知你们,然后——”
他望向地图最北端那座尚未动手的萨哥特。
那里仍由芬·潘拉克家族把持,兵强粮足,城墙坚固,通南接北,是这片南境最后的钉子,也是最大的不安。
“我们合兵萨哥特。”
当众人收拾装备准备出发时,莱亚起身,扶住桌子说到,
“如果你们后悔还来得及。”
格林纳德第一个走出门,临走时拍拍莱亚的肩。
穆伦默默跟上:“那句话,我不会忘记。”
伊莲娜最后走到门前,回头看了莱亚一眼。
目光中没有调笑,也没有质疑,只有一句话留在了身后:
“如果我们都不信你,那今晚根本就不会坐在这。”
门轻轻掩上,火光仍在摇曳。
而莱亚独坐窗前,望着远处未见的三座城堡与那静默的萨哥特,手指缓缓抚过桌上那柄沉重的双手剑。
第三日,雨停了。南方的天空透出铅灰色的光,一道尖锐的风从山脊吹过杰屈朗,卷起城墙上未干的旗帜,也带来了第一轮战后调令的回信。
莱亚站在主堡的石廊下,身边是一份刚刚送到的三封报告,纸张因湿气略微卷边,印章清晰,墨迹尚未干透。
他坐在桌边低头翻阅。
三堡皆报平安。
塔利维尔的伊莲娜在信中只写了五十余字,语气冷淡,语义明确:抵达当夜,处理了原指挥官,三日内完成守军重组,补给充足,风声虽紧,民情未动。
于桑克堡的格林纳德则写得更冗长。
他描述了一场设宴下毒的拙劣暗杀、一次深夜强入城主厅的闹剧,以及如何在两天之内将一支溃散的地方卫队变成军纪可控的屯防兵。
色雷刻托堡没有正文,只有一张地图拓片,上面用粗笔标出军力配置和城堡贮存物资量。
莱亚将三封信依次放在烛火中点燃。
火苗在空中飞舞,而他轻出了一口气。
换防成功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问题还在后面。
他很清楚,当拿下这片土地,更换旗帜后的事情,才是最棘手的。
但是眼下他还来不及考虑这些,莱亚的目光看向地图上摆放着代表巴坦尼亚军力配置的棋子,萨哥特仍还在埃尔贡的手里。
他必须尽快动手,否则当卡拉多格注意到这里发生的兵变,一切都将是徒劳。
当日午后,萨哥特西岗烽塔点燃了两段白烟。
边路巡哨截下了几名试图翻越荒丘的逃兵。
他们原隶属于塔利维尔堡的士兵,在换防时失踪,藏匿三日,终于趁夜逃离。
他们没有携带兵器,只穿着染血破甲,骑马直奔萨哥特。
他们在第三天傍晚抵达城下。
埃尔贡的人接见了他们,给了食物与酒水,并做了简短笔录。
第四天早上,萨哥特主堡升起了青白双旗。
那是潘拉克家族的内部信号,代表进入紧急军情,同时,一封加密的简函被派出,由轻骑北上,沿着王庭信道送往马鲁纳斯。
至此,局势已不可回头。
第五日早晨,一名穿王庭绿披风的使节出现在杰屈朗北门。
他拒绝通报身份,只将两封密信交予主堡卫队长,一封落款“至副将莱亚”,一封钤有巴坦尼亚议会印章。
莱亚在书房中拆阅信件。
埃尔贡的召回令写得很短,像是从法案中抄录出来的模板:
“鉴于三堡兵力更替未经议会讨论,王庭要求副将莱亚·卡尔维恩即刻前往萨哥特面见使团代表与军政高官,说明南境部署之合法性与军权继承机制。副将身份仍保留,南境事宜暂由萨哥特代理。”
他读完第一封,没有任何表情,便拆开第二封。
第二封信来自王庭议会,是由议事团执笔。没有直接指责,却字句锋利:
“南境数堡更替之举,虽见治志,然未纳公议,恐存误解。议会愿听副将之陈述,明权责之归属,以免生民惶恐。恳请暂归王廷,以定后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