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贾政竟不堪至此?”
听说贾政甫归府邸就立刻赶走了所有门客,严世藩笑出了声。
出了事,第一时间撇清关系是常有之理。
而此次摆明了弹劾他本人,仍然只知道撇清关系,就有点好笑了。
既暴露了他愚蠢的脑子、懦弱的性格,又将他最真实的人品呈于人前。
贾政?假正!
治不了许文若,还治不了贾家?
“素称端方正直的老二尚且如此不堪,那个纨绔膏粱的长房又该是何等本性?”
“查,给我仔细查!”
……
次日。
“侯爷,这故事风行一时,为何不连着开办第二场试听会?”
“缓一缓,好让他们多想想。”
“侯爷,强闯太子宫的人究竟是谁派的啊?”
“你觉得是谁派的,就是谁派的。”
“嘿嘿,我知道了,你自个儿也没想好。”
“侯爷,……”
晴雯跟在许文若后面,小嘴叨叨个没完。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侯府东北角的外院。
东北角的院落早被改造成雕版印书坊,青砖墁地的天井里架着十几排杉木晾纸架。
新印的宣纸像雪浪般在架上翻飞,几个小厮手持竹夹子穿梭其间,将半干的纸张翻面。
晴雯凑近一瞧,上面既有汉字又有侯爷教的数字和算符,光是看着脑子就晕,赶紧偏头将目光挪开。
“呵呵,躲什么躲,这些都是你以后要学的。”
“啊?我个小丫鬟学点算术就够了,还学这些干嘛?一个个像蝌蚪似的,扭来扭去叫人眼晕。”
“我看你整天太闲,怕你闲出毛病来,学学这些,动动脑筋,免得以后成了痴呆。”
“我哪里闲了,侯爷只知道在书房调戏红玉,自是看不见我在忙。”
晴雯赶紧占住自己的理儿,佯怒转移话题,
“我绣得这么辛苦,某人却随口污蔑,罢了,等会儿回去,我把它剪了就是。”
许文若显然不吃这套,贴在她耳边:“你剪多少下,我就印多少本题,做错多少,就……”
晴雯俏脸一红,“侯爷不是正经人!”
“我正不正经,迄今为止,你可是最为了解的。”
晴雯红着脸不答,垂首看着脚尖,跟着他继续走。
许文若撩开门帘,扑面而来是松烟墨混着桐油的气息。
匠人们正在里间忙碌,带头的老师傅见他进来,忙用葛布擦了手上前行礼。
许文若指尖抚过木板上深浅不一的刻痕,凹凸处还沾着未干的墨渍,颇为满意。
雕版印刷的优势就在这里,只要雕好了,以后随时可以加印。
汉字的特性如此,活字印刷一直都只是小部分,大头还得靠雕版。
又在各处观摩了一阵,方举步回走。
没走两步,正好遇到前来报信的金钏。
“忠顺王来了,奴婢想着侯爷提起过他和府里有往来,就让门子放他进来,在大厅候着。”
“你做得对。”
来到正厅,忠顺王在客座品着茶。
“唐突造访,乞恕冒昧啊。”
“王爷却是不必如此生分。”
忠顺王呵呵一笑,当初他传授了不少御女妙法给许文若,也算不得生疏。
“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文若,你的鸿篇妙笔属实精彩,近日又写了多少,可否让我先解解馋。”
“对了,我看圣上也颇为喜爱,他说不定也等着要呢。”
许文若淡淡一笑,吩咐晴雯让红玉将书稿拿来。
忠顺王接着问:“你那说书会准备多久开一次?”
“每隔两天开一场。”
“那我就好开口了。”忠顺王道,“你可记得我与你说的那个‘红袖添香’?”
“王爷真要开?”
“呵呵,我已将知书达理的美人儿准备好了,你若想要也可以先给你。”
许文若依旧拒绝:“我那里可是正经场地。”
忠顺王笑了笑,“你看这样如何,我那里就讲你脂砚斋之前讲过的,始终落后两天,利润则分你一笔。”
许文若心下诧异,这算不算此世首例给作者持续的版税?
毕竟这个时代的书商,都是采用买断制,给了一笔银子,书的收益就和作者无关了。
分成稿费还未有先例。
许文若不拘开这个先河,“当然可以。”
忠顺王又道:“我手下那些稗官言,或可借用万历朝之背景,杜撰一些风流韵事,只是须得先征求你的同意。”
“王爷随意便是。”
所谓天下文章一大抄,这个时代更是如此。
正经文人自是不屑为之。
稗官们就没那么讲究了,看着好的点子,直接拿来用就是了。
就如《金瓶梅》借用水浒的背景和人物。
至于为什么只是风流韵事。
他这个题材过于直白敏感,很容易用来暗讽朝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写的。
针砭时弊都得多转几道弯才行。
晴雯很快将稿纸拿了回来,放在桌上。
忠顺王微微一笑,也不在意,自己拿着读了起来。
许文若干等也是无聊,便揪着晴雯的头发玩儿。
有外人在,晴雯自是不好和他放肆,只能默默攒着怒气。
忠顺王读得入迷,一会儿功夫就已翻完,仍意犹未尽。
感叹道:“你这虽是杜撰的,却也相当气人啊!”
“怎么就让我汉儿如此给蛮子蹂躏?”
许文若道:“正是要让世人知道国破的惨烈,才好定下决心。”
忠顺王啧啧道:“我初听时还以为皇兄在说笑,而今看来,你竟是认真的?”
若非这自作多情的责任感,他大可游戏人间,何必在这里苦哈哈的写书?
许文若平静道:“当然是认真的。”
“历史已经给了儒教千余年的时间,其益处显而易见,却只惠及一时;害处隐而未显,却遗祸无穷。”
“先秦之儒尚有礼、乐、射、御、书、数,而今却只知习八股了。”
忠顺王自非腐儒,但他认为孔孟的思想大抵是好的,些许瑕疵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但许文若说得如此决绝,少年人哪里这么好劝。
所以就干脆不劝了。
他也想看看,这个武德盖世的嘉靖侯,在文道上是否仍有如此高的建树。
成或不成对他这个王爷也无太大影响。
早年世人皆称王阳明为又一位圣人,他的思想虽有新意,却仍是儒学。
眼前的少年却是声称要将儒学推翻。
初生牛犊不怕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