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黛玉昨日在贾母院中哭了一场,出仪门迎接时又吹了冷风。
回房后便觉头晕目眩,胸口似压了块冷铁。
到了傍晚越发昏沉,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雪雁拿了食盒回来,到榻前掀开绣帘,只见姑娘双颊泛红,嘴唇却失了色彩。
伸手在额头一碰,怎地这般烫手!
忙让外头的紫鹃去通知贾母。
紫鹃见了鸳鸯,被告知老太太今日疲惫不已,早早睡下了。
便又和鸳鸯一同去找掌家的王夫人。
王夫人听完后,心中越发不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绝不能任凭老太太促成此事!
这身子骨比宝玉还娇弱,真当了儿媳都不知该是谁来孝敬谁。
随即吩咐让周瑞家的找人去寻大夫。
周瑞家的领命而去,未及出门,正遇见从宝玉外书房回来的贾政。
贾政看见了鸳鸯,问道:“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鸳鸯道:“是林姑娘染了风寒,身子烫的厉害,我们来通知夫人请大夫来看看。”
贾政心下颇觉怪异。
听说外甥女今日得知他被弹劾,哭得甚为哀切,料是伤心过度,方被风邪侵了体。
他这个被哭的人一切安好,哭的人反倒害了病。
这真是……
不过,这也实实在在表明了外甥女对他这个舅舅是真切关心。
与宝玉一相对比,尤为难得。
微微一叹,对周瑞家的道:
“寻常大夫难免出疏漏,你去告诉赖大,让他拿了我的名帖请太医来诊治。”
不过半晌功夫,黛玉生病的消息便已传遍贾府。
独宝玉今日被贾政严令读书,外书房那边的小厮丫鬟自是不敢打扰。
因而整个贾府也只有她和老太太不知此事。
太医诊完,道只是寻常风寒,见她体弱,便也减轻了药量,吩咐道少量多次送服。
雪雁看顾了一整晚,好在姑娘的病情还算平稳。
……
次日一早,黛玉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脑袋愈发昏沉,喉咙犹如针刺。
顿时心生悲戚。
这幅身子骨自小娇弱,至今未见好转,想来也不是长久之相。
父亲的身体也不好,虽有两个姨娘,却始终无所出。
五世列侯的林家主脉,到这一代竟有了绝嗣之危。
她身为女儿,既不能给父亲分仕途之忧,也不能解绝嗣之愁。
忧心之下,重重的咳嗽起来。
雪雁忙拿了清早熬好的药汤来,一勺勺给姑娘喂下了。
口中劝道:“姑娘固是个多愁善感的,我看那宝二爷都没急,你又何必愁坏了身子?”
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姑娘看政老爷被弹劾,是想到了远在江南的老爷。”
“如今政老爷平安无事,老爷也肯定一切安好,最不好的反倒成了姑娘自个儿。”
黛玉也不知夸雪雁聪明还是迷糊,艰难的喝完了药,又躺回床上。
三春离得近,过来探视了一番,与她说了几句体己话,见其精力不济,便告辞离开。
过了会儿,贾母也一早赶来探视。
老人正气不足,易受外邪侵袭。
是故贾母止步外间,隔空问候了几句黛玉,便让她好生休养,莫要耗费心力。
回去时思忖,她这么大把年纪的老骨头昨日吹了会儿风都还无事。
黛玉也非孩提了,身子却还如此娇弱,既非长久之相,也不是个好生养的。
嘉靖侯正值年少,未来仍可掌军数十年,荣国府几代习文皆无所成,兰儿又是个习文的。
宝玉的后代若能把握住嘉靖侯掌军的机会重走武路,贾家才可多一分希望。
宝玉的体魄也不强健,两人若是结合,哪怕生了小的,恐也袭了这一身病气去。
如此看来,亲上加亲的念想真是不合时宜了。
“你抽空去一趟史家,把湘云接过来,就说我这个老太婆想孙女了。”
鸳鸯应了,看着贾母怅然的神色,亦是明白了她的想法。
元春昨夜做了美梦,今天醒的早,也来探视了一二。
她昨日与贾母一同去了嘉靖侯府,没看见黛玉哭的样子。
但相处了这么些天,元春知道这个妹妹也是个极聪明的,自家老爹被皇上叫去谈个话,怎么也不至于哭得那么狠。
听袭人形容完,便觉其中定然有别的理由。
稍一思索,便知她是想到了远在江南的林姑父。
于是对这位独在京中的妹妹便多了几分同情。
出来时,不由想起昨日之事。
若自个儿也是林妹妹这等体格,侯爷想是不会在雪地里同自己那般私会了。
真如此,她不免觉得遗憾。
……
才过晌午,一个活泼的少女便一路风风火火的闯进了贾母院。
“老祖宗安!”湘云笑着扑到贾母膝前,惊得琥珀手中茶盏险些打翻,“昨儿梦见您院里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馋醒了,今儿可算能解馋!”
贾母搂着她细看,见这丫头双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却仍神采奕奕。
捏了捏胳膊,上面肉虽也不多,但多少有点。
年岁相仿,整个身子骨看着便与黛玉截然不同。
“你这丫头,只馋桂花糕,倒是不想念我这老婆子了?”转头吩咐鸳鸯:“拿套厚衣服来,云丫头这身太单薄,可别也染了风寒。”
湘云注意到这个也字,问道:“可是哪个姐妹得了风寒?”
贾母道:“对了,云丫头还没见过,是你姑苏来的林姐姐,比你大不了几个月。”
湘云站起身,“那我合该去看看。”
贾母一把将她拉住,“太医已经开了药,她正养病呢,不宜过多打扰。”
史湘云按捺住好奇,同贾母说笑。
不一会儿,其他姐妹闻讯也一同来了贾母这儿。
“这便是元春姐姐吧!”史湘云走到元春跟前,笑着打招呼。
“真是国色天香,难怪能被圣上赐给侯爷。”
元春讶然,“湘云妹妹长大了倒是颇有股豪爽气概。”
史湘云心直口快自知失语,见元春不似恼怒的模样,知她也是随口戏谑。
便笑嘻嘻给她道了恼。
结果实是难掩心中好奇,没聊几句又拐弯抹角扯到嘉靖侯身上。
把众人逗得不行。
都知她是开朗的性子,也没人和她计较。
正好她也经得住调侃,姐妹的嘴也没留情面。
霎时间,房里便一片欢声笑语。
这边热闹的声音传到黛玉房里,难免又多了几分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