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远医生的咨询室藏在老城区一栋红砖小楼的顶层，窗外是连绵的灰蓝色屋顶，远处教堂的尖顶在暮色中沉默地指向天空。程默第三次推开那扇贴着“心灵诊疗”铜牌的木门时，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17:02。
“你比上次早了七分钟。”苏远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洋甘菊茶，热气在夕阳里袅袅上升。
程默没说话，只是把背包放在沙发旁——那里原本是星雨常坐的位置。现在空荡荡的，只有一本被翻旧的《星空诊疗室》样书，书角微微卷起。
17:03分，橙红色的光线准时穿透玻璃窗，斜斜地落在沙盘中央的小木屋上。木屋是星雨上次来时放的，她说那是“童话的肚脐眼”，是故事开始的地方。程默盯着那束光，直到它缓慢地爬上沙盘边缘，像一只慵懒的猫。
“你开始记录真实世界的时刻了。”苏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光影。
程默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是一幅铅笔素描——连续七天的日落观测图，精确标注了光线角度和云层变化。
“以前……我总觉得黄昏是星雨准备登场的时间。”程默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现在才发现，它其实只是地球自转的结果。”
苏远笑了，把那张图夹进病历本：“科学解释和浪漫幻想并不冲突。”
沙盘里新添了一艘小小的白色帆船，是程默上周偷偷放进去的。苏远注意到时，船身已经被细沙埋了一半，像搁浅在记忆的浅滩上。
“如果星雨看到现在的你，会说什么？”苏远突然问。
诊疗室的白噪音系统模拟着雨声，沙沙的，像是谁在翻动一本旧书。程默的呼吸微微停滞，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的晚霞——那里正晕染开一片草莓酱般的红色。
星雨消失前的那一夜，她曾把自己的形象画进他的素描本。她用铅笔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侧影，长发被风吹散，像一片星云。画完后，她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会成为很棒的大人。”
当时他以为那只是一句普通的鼓励。
现在他才明白，那是告别。
“她会说……”程默按住发颤的膝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看吧，没有我你也能做到’。”
苏远没有回应，只是把茶杯推近了一些。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沉，沙盘里的帆船彻底被阴影覆盖。
咨询结束的时候，程默在楼梯口撞见了林夏。
她抱着一叠文件，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从雨里跑进来。见到程默，她愣了一下，随即扬起嘴角：“巧啊，你也来‘修理灵魂’？”
程默没接话，只是盯着她手里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插画合同，页脚印着出版社的LOGO，旁边用铅笔草草画了一颗六芒星。
和星雨画的一模一样。
林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笑了：“怎么，你也收集这个？”她抽出那张纸，指尖点了点那颗星星，“读者论坛里有人专门做彩蛋合集，说这是你的‘签名星’。”
程默的喉咙发紧。
那颗星星的收笔角度，最后一划微微上扬的弧度，分明是星雨的习惯。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林夏歪着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新月：“上次问你为什么总在雨天画星星，你还没回答我呢。”
程默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声说：“因为有些光，只能在黑暗中看见。”
他们一起走到楼下时，雨已经停了。街道上的水洼倒映着渐暗的天空，像散落的碎片镜子。
林夏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是《星空诊疗室》的试读本，书页间夹满了便签纸。
“其实……”她翻开其中一页，指着角落里一颗极小的星星，“我一开始注意到你，就是因为这个。”
程默怔住。
那颗星星是他三年前画的，当时星雨坐在他旁边，笑着说：“藏在这里，只有特别的人才能发现。”
林夏合上书，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一直在想，能画出这种星星的人，心里一定住着很温柔的光。”
程默望着她，突然发现她的眼睛在暮色中泛着浅浅的琥珀色，像是余晖最后的温度。
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六下，黄昏正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