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周年庆的晚宴结束时,暴雨已经吞没了整座城市。程默站在酒店旋转门前,看着雨水像银针般斜插进地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手机天气预报显示,这场雨将持续到凌晨两点,而最后一班地铁早在十分钟前就已停运。
“需要伞吗?”身后传来林夏的声音。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西装外套,发梢的群青色挑染被雨水晕开,像一幅被水洗过的水彩画。
程默摇头,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便利店:“我去那里等雨停。”
林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利店的玻璃窗上凝结着雾气,暖黄色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柔软。她突然把伞塞进程默手里:“一起吧,我正好要去买醒酒药。”
他们冲进雨里时,一辆卡车呼啸而过,轮毂卷起的水浪泼洒过来。林夏下意识抓住程默的手腕往前跑,她的掌心有常年敲键盘留下的薄茧,温度却意外地灼热。
便利店的收银员正打着哈欠整理货架,热饮柜发出轻微的嗡鸣。程默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第三排——那里曾经摆着星雨最爱的蜜桃乌龙茶,现在却被新出的姜汁可乐取代。
“最后一瓶!”林夏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怀里抱着程默落在会场的数位板。她的外套湿了大半,透明文件袋里的插画原稿却滴水未沾。“你跑得太快了,这个都没拿。”
程默接过数位板,指尖碰到文件袋边缘的黏胶——那是出版社用来固定样书的贴纸,星雨以前总喜欢把它们撕下来折成小星星。
“谢谢。”他声音有些哑,“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林夏正踮脚去够顶层的巧克力棒,闻言转过头,镜片上还沾着雨滴:“你每次焦虑都会找24小时便利店。《星空诊疗室》里写过,主角在便利店‘用荧光灯代替星光’。”
程默怔住。那是他三年前的随笔,连编辑都说太过晦涩,最终被删改得面目全非。
雨越下越大,便利店外的积水已经漫过台阶。收银员宣布暂时闭店,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门把手。
“看来要困在这里了。”林夏盘腿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板上,用纸巾擦拭着数位板接口。她的手机电量只剩下5%,充电线却怎么都插不进去——接口里卡着半颗金属星星,像是从什么饰品上脱落下来的。
程默盯着那颗星星,突然从钥匙扣上解下瑞士军刀:“我帮你。”
当他们合力撬出那颗星星时,林夏的充电线突然迸出火花。程默条件反射般抓住她的手腕往后拉,两人的后背同时撞上货架,几包薯片哗啦啦砸下来。
“你没事吧?”黑暗中,林夏的呼吸扫过程默的耳廓。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壁纸是一片手绘的星空,角落里用极小的字写着“For S”——星雨所有画作的签名方式。
程默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张图是哪来的?”
凌晨一点十七分,暴雨仍在继续。林夏终于叹了口气,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便签纸。
“三年前,我在中央美院的毕业展上看到一组星空系列。”她的指尖轻抚过纸上的星轨,“作者没有署名,只留了邮箱。我写信去问能不能商用,对方回复说……”
程默接过那张纸。便签上用铅笔写着:
【可以随意使用,但请把收益捐给儿童心理援助机构。
另:如果遇到一个总在雨天画星星的傻瓜,告诉他,光不会消失,只是变成了雨。
——S】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程默想起星雨消失前那个夜晚,她站在阳台上哼着不成调的歌,手里晃着半罐啤酒:“程默,你觉得记忆能不能像数据一样备份?”
当时他以为只是醉话。
清晨五点,积水的街道映出淡紫色的天光。林夏靠在窗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颗金属星星。程默轻轻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发现她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是星雨画过的某种星座图谱。
他打开数位板,画下这一刻:
玻璃上的雨痕如同银河支流
林夏蜷缩的姿势像一颗安静的卫星
两人之间横着那根烧焦的数据线,像被截断的时光隧道
画到角落时,程默犹豫了一秒,最终画下一颗完整的六芒星——没有模仿星雨的笔迹,而是用自己最笨拙的方式。
窗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