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蓝色。季雨站在曙光纺织厂的后院，望着那栋被杂草半掩的蓝色小房子，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她和周毅翻越工厂后墙进来，避开了正门的监控——至少他们希望如此。
蓝房子比想象中要小，只有一层，外墙的蓝色油漆已经剥落大半，露出下面发黑的木板。唯一的一扇窗户被木板钉死，门上的锁却意外地新，闪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有人最近来过。“周毅检查门锁，声音压得很低，“这把锁最多装上一周。“
季雨点点头，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自从收到那条“游戏“短信，已经过去了36小时。他们用这一天半时间做了充分准备：周毅从警局档案室偷出了曙光纺织厂的平面图；季雨则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曙光计划“的蛛丝马迹——少得可怜，仿佛有人系统性地抹除了所有记录。
周毅从工具包里取出开锁工具，几分钟后，锁咔哒一声开了。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霉味、化学药剂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气味扑面而来。
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黑暗，照亮了一个令人窒息的场景：墙壁上贴满了照片——成百上千张儿童的面孔，从婴儿到青少年，每张照片旁边都贴着详细的资料卡，记录着姓名、年龄和一系列医学数据。房间中央是一张长桌，上面摆着各种仪器：显微镜、注射器、装着不明液体的瓶子...最令人不安的是角落里的一个大型设备，看起来像是某种改良过的缝纫机，旁边堆着一卷卷特制的布料。
“老天...“周毅的声音哽在喉咙里，“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季雨走向右侧的墙壁，手指颤抖地翻看那些资料卡。每个孩子都有编号，标注着“Phase 1“到“Phase 4“不同阶段。大多数在“Phase 3“或“Phase 4“后被标记为“已处置“，少数几个写着“保留观察“。
她的目光突然被一张熟悉的面孔钉在原地——那是她自己。大约五岁的季雨，穿着红色外套，对着镜头露出怯生生的微笑。旁边的资料卡上写着：
“Subject 17-B（季雨），双胞胎对照组，Phase 3完成。特殊标记：眼部改良成功，牙齿植入物稳定。处置方式：保留观察（家庭环境）。备注：记忆抑制有效，需定期强化。“
季雨的胃部翻搅，喉咙发紧。她转向旁边的照片，心跳几乎停止——季雪。同样的红色外套，同样的笑容，但资料卡上的文字截然不同：
“Subject 17-A（季雪），双胞胎对照组，Phase 3完成。特殊标记：眼部改良失败，出现排异反应。处置方式：棉被包裹。备注：样本组织已采集，基因序列存档。“
“棉被包裹...“季雨的声音支离破碎，“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周毅走过来，脸色凝重如铁。他翻到资料卡背面，那里贴着一张照片：季雪被包裹在一床特制的棉被中，只露出苍白的脸，眼睛紧闭，像是睡着了。但棉被的缝线方式非常特殊——螺旋状的走针，和季雨收到的那个包裹一模一样。
“这是一种...处理方式。“周毅的声音异常沉重，“不是普通的杀害，而是某种...仪式性的包裹。我在另一起案子中见过类似的手法。“
季雨的双腿失去力气，她扶着墙才没有跌倒。照片上的季雪看起来那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但那床棉被...那床棉被明显是某种裹尸布。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孩子？这个'曙光计划'到底是什么？“
周毅继续翻看资料，突然停在一页标着“项目概述“的文件上：“这里写着...'曙光计划旨在通过基因改良和神经重塑创造新一代人类，具有特殊视觉能力和记忆控制特性。Phase 3为关键转化阶段，需使用特制布料包裹以稳定基因序列...'“他抬起头，“老天，他们在孩子身上做基因实验。“
季雨的世界天旋地转。她的绿色眼睛，牙齿上的小孔，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都是实验的一部分。而她母亲，季林芳，资料卡上明确写着“项目副组长，负责记忆抑制和家庭环境维护“。
“我母亲...她对我做了什么？“季雨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周毅正要回答，突然警觉地抬头：“有人来了。“
远处传来引擎声，越来越近。周毅迅速拍下几张关键资料的照片，然后拉住季雨的手：“后门，快！“
他们刚冲出蓝房子，前院就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周毅拉着季雨躲在一堆废弃机器后面，看着两个男人走向蓝房子——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瘦男人和一个穿黑衣的壮汉。
即使隔了二十年，季雨也立刻认出了那个瘦高男人的姿态——林师傅，林国栋。他的脸比照片上老了，但那双异常苍白的手丝毫未变。
“...进度报告准备好了吗？“林国栋的声音传来，“客户对17号的成果很感兴趣，特别是B样本的家庭环境数据。“
“都准备好了。“壮汉回答，“但监控显示有人闯入了纺织厂主楼，可能是冲着蓝房子来的。“
林国栋冷笑一声：“又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心理咨询师？她和她父亲一样顽固。不过没关系，她逃不出这个游戏。“
两人的声音随着蓝房子的门关闭而消失。季雨浑身发抖，不只是因为寒冷。林国栋提到了她父亲...这是什么意思？父亲知道这一切吗？
周毅捏了捏她的手，示意撤退。他们猫着腰向后墙移动，突然，季雨感到一阵强烈的被注视感。她转头看向蓝房子唯一没被封死的窗户——二楼的一个小圆窗。
一张小脸贴在玻璃上，正看着他们。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女孩，穿着红色外套，脸色苍白得不自然。当女孩转过脸时，季雨的呼吸停滞了——那是季雪的脸，和她记忆中最后一面的样子一模一样。
“周毅...“季雨抓紧他的手臂，指向那个窗口。
但就在周毅抬头的瞬间，那张脸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什么？“周毅低声问。
“我...我好像看到...“季雨不确定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那个女孩看起来太像季雪了，但怎么可能？如果季雪真的在二十年前被“棉被包裹“处理掉了...
他们没有时间深究。翻出围墙后，两人一路小跑到停车的地方，确认没有被跟踪后才稍微放松。
回到车上，季雨终于崩溃了。她蜷缩在座位上，泪水决堤而出。二十年来构建的现实崩塌了——她不是普通的心理咨询师，不是一个不幸失去姐姐的女孩，而是一个人体实验的产物，被亲生母亲当作实验对象培养...
周毅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开车。直到驶入城区，他才开口：“我们需要分析这些资料。但不能去警局，也不能去你家...他们可能监视着所有常规地点。“
季雨擦干眼泪，强迫自己思考：“我有个地方...诊所附近有个小旅馆，老板是我以前的来访者。他不会多问。“
一小时后，他们坐在旅馆狭小的房间里，将周毅拍下的照片导入笔记本电脑。随着资料一张张展开，一个更加可怕的图景逐渐清晰。
“曙光计划“似乎是一个持续了数十年的秘密项目，利用纺织厂做掩护，在全国各地“收集“特定基因特征的儿童进行实验。资料显示，实验分为四个阶段：
Phase 1：基础筛选和基因采样。
Phase 2：初步改良，包括眼部、牙齿和神经系统的初期改造。
Phase 3：关键转化，使用特制棉被包裹和某种声光刺激进行深度基因重组。
Phase 4：最终测试和“处置“——大多数被标记为“棉被包裹“，少数几个像季雨这样的“成功样本“被放回社会“观察“。
“这里有一份名单...“周毅放大一张照片，“列出了所有'成功样本'的现居地。季雨，你的名字也在上面，标注着'定期观察中，记忆抑制稳定'。“
季雨看着那份名单，胃部翻搅。上面有二十多个名字，遍布全国各地，年龄从十几岁到三十多岁不等。她突然指向一个熟悉的名字：“这是...王婷婷？2001年失踪的那个女孩？但她不是被宣布死亡了吗？“
“官方记录是这样。“周毅的表情异常复杂，“但如果她是'成功样本'之一...“
“意味着她还活着？“季雨的声音提高了，“所有被标记为'棉被包裹'的孩子...他们真的都死了吗？“
周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翻到另一张照片——蓝房子内那台奇怪设备的特写。现在可以看清了，那确实是一台改良过的工业缝纫机，旁边贴着使用说明：“特殊包裹程序：螺旋缝制，三层加密，确保样本完整性。“
“我不确定。“他终于开口，“这种'处置'方式太特殊了...不像普通的杀害。而且...“他犹豫了一下，“我在调查另一起案子时，见过类似的棉被包裹。法医鉴定里面应该有尸体，但实际只有...一些组织样本和衣物。“
季雨想起蓝房子窗口那张苍白的脸。如果“棉被包裹“不是简单的杀害，而是某种...保存方式呢？这个想法既可怕又荒谬，但在这个已经扭曲的现实里，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继续翻看照片，突然停在一张实验日志上。1999年12月25日的记录，署名“季林芳“：
“Subject 17-A（季雪）Phase 3完成，但出现严重排异反应。根据协议应进行棉被包裹处置。但样本表现出异常神经活动，建议转入特别观察组。林组长反对，坚持按协议执行。执行时间：今晚24:00。“
季雨的手指颤抖起来。这是母亲亲手写的...她参与了决定季雪命运的过程，甚至可能是亲手执行的人之一。
“这里还有一份后续报告。“周毅指着下一张照片，“写着'Subject 17-A处置完成，组织样本已采集。但B样本（季雨）出现记忆波动，需加强抑制措施。'“
季雨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六岁那年冬天，就是季雪失踪后不久，我生了一场'重感冒'...高烧不退，住院一周。母亲说我差点死掉...那会不会是...“
“记忆抑制的'加强措施'。“周毅接上她的话，表情阴沉，“很可能是一种药物或电击治疗，用来抹去你对你姐姐下落的记忆。“
季雨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条新短信：
“游戏第二轮完成。奖励已发送至诊所。第三轮：找到绿色眼睛的孩子。时间：24小时。奖励：真相。惩罚：17-B终止。“
季雨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们知道我们去了蓝房子...而且他们称我为'17-B'，就像实验记录里一样。“
周毅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17-B终止'...这是威胁要杀了你。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了。“
“但'绿色眼睛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季雨问道，“是指我吗？还是...“
周毅突然站起身，来回踱步：“不，不可能是你。游戏规则不会让玩家自己找自己...等等。“他停下来，翻看手机里的照片，停在季雨的资料卡上：“这里写着'眼部改良成功'...你有没有兄弟姐妹，除了季雪？“
季雨摇头：“没有，我是...“她突然停住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击中了她，“除非...实验创造了另一个'我'。“
两人沉默了片刻，这个可能性太惊悚，却又无法忽视。如果“曙光计划“能够进行基因改良和记忆控制，那么克隆或基因复制也不是不可能...
“先去诊所看看他们所谓的'奖励'是什么。“周毅决定道，“然后我们可能需要拜访名单上的其他'成功样本'，特别是这个...“
他指向名单上的一个名字：王婷婷，标注的现居地是城郊的一个地址，状态为“观察中，Phase 4稳定“。
季雨点点头，但内心某个角落仍在想着蓝房子窗口那张脸。如果那不是幻觉，如果季雪以某种形式还存在...那么“找到绿色眼睛的孩子“会不会是指她？毕竟资料上写着季雪“眼部改良失败“，但没说具体表现...
离开旅馆前，季雨最后看了一眼电脑上的资料照片。在蓝房子墙上的众多儿童照片中，她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几乎所有孩子都穿着某种红色衣物——外套、裙子或毛衣。而资料卡上特别标注了每个孩子的眼睛颜色，大多数是棕色或黑色，只有极少数标记为“绿色“或“改良绿色“。
红色外套，绿色眼睛。这个短语突然有了新的含义。它不只是一个游戏提示，而是“曙光计划“的某种筛选标准或成功标志。
周毅关掉电脑，转向季雨：“准备好了吗？“
季雨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了面对即将揭开的真相，但有一点很明确：这个游戏已经无法退出，而下一轮可能是最后的对决。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电线杆上，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如同无形的监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