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曙光纺织厂破损的屋顶滴落，在空荡的厂房里形成诡异的滴答回声。季雨和周毅蹲在主厂房的地下室入口处，手电筒的光束刺破黑暗，照出一段向下的铁楼梯。
“平面图上没有这个地下室。“周毅低声说，检查着手枪的弹匣，“至少没有官方记录。但建筑结构显示这下面确实有空间。“
季雨点点头，肩膀被林国栋那把怪枪击中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他们冒险回来是因为那个红衣女孩留下的线索——“地下室，红色门“。如果季雪真的以某种形式存在，那很可能就是找到她的地方。
“准备好了吗？“周毅问道，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
季雨深吸一口气。自从看到那段录像，她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母亲是实验者，父亲可能是被害死的，而她自己...是一个被基因改造、记忆操控的实验品。现在，她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更加残酷的真相——关于季雪最终遭遇的真相。
“走吧。“她说，声音比她想象的更加坚定。
楼梯锈蚀严重，每踏一步都发出不祥的呻吟。下到一半时，空气变得潮湿阴冷，带着一种奇怪的甜腻味，像是防腐剂和某种草药混合的气息。
底部是一段狭窄的走廊，尽头果然有一扇门——鲜红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凝固的血。门上的锁已经被破坏，挂锁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
“有人先来过了。“周毅检查锁的断口，“最近几天。“
季雨的心跳加速。是那个红衣女孩吗？还是林国栋的人？或者...其他“成功样本“？
周毅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室内。那一瞬间，季雨的呼吸停滞了。
房间比想象中要大，排列着数十个...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们——像是茧，或是木乃伊的包裹物。每个都由那种特制的棉被严密包裹，螺旋状的红色缝线在昏暗光线下像一道道伤疤。每个包裹大约一米多长，整齐地摆放在金属架上，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部分仪器上的指示灯还在闪烁，显示这些包裹里的事物仍然有...生命迹象？
“老天...“周毅的声音充满震惊，“他们不是被'处置'了...是被保存起来了。“
季雨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步步走向最近的包裹。棉被的材质和那个寄给她的包裹一模一样，灰白色的布料，针脚细密整齐。这个包裹的头部位置贴着一个标签：“Subject 09-C，Phase 4休眠，神经活动稳定“。
她颤抖着伸手触碰布料，意外地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度。不是冰冷的尸体，而是...某种休眠状态的生命体？
“季雪...她在哪里？“季雨的声音哽咽。
周毅快速检查着标签，最终停在房间中央一个稍大的包裹前：“这里...Subject 17-A。“
季雨几乎跑过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这个包裹看起来和其他的一样，但标签上的名字让一切变得无比真实：季雪，她的双胞胎姐姐，就在这床棉被里，已经二十年了。
“她还...活着吗？“季雨不敢触碰，害怕感受到温度，更害怕感受不到。
周毅检查连接的监视器：“微弱但稳定的脑电波活动...像是深度昏迷状态。但生理指标...这不像是正常人类的生命体征。“
季雨终于鼓起勇气，将手放在包裹上。确实有一丝温度，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她感到一种奇怪的...脉动，像是非常缓慢的心跳，又像是某种能量波动。而就在她触碰的瞬间，监视器上的脑电波图案突然活跃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原状。
“她感觉到你了。“周毅惊讶地说。
季雨的眼泪落在棉被上，形成深色的圆点。她曾经以为姐姐死了，后来怀疑是被杀害了，而现在...这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更加难以理解。季雪在这里，某种程度上活着，却被囚禁在这床诡异的棉被里二十年。
“我们得打开它。“季雨突然决定，“把她放出来。“
周毅的表情变得复杂：“季雨...我们不知道这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这种状态明显是人为维持的，贸然中断可能...“
“难道就让她继续这样？“季雨几乎是喊出来的，“二十年了，周毅！如果换做是你，你愿意被这样'保存'着吗？“
周毅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变得异常痛苦。季雨立刻明白了——作为一个“成功样本“，他可能比任何人都更理解这种非人的处境。
“至少先看看周围有没有操作说明。“他最终妥协，“如果这是一种休眠技术，应该有关闭程序。“
他们分头搜索房间。除了数十个棉被包裹外，角落里还有一张控制台，上面布满了开关和监视屏幕。周毅尝试启动系统，但需要密码。
“看这个。“季雨从控制台抽屉里找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系列操作手册和实验记录。最上面一页写着：“Phase 4：休眠维持协议。目标：通过特殊织物包裹和神经抑制技术保持样本处于可逆性休眠状态，以备Phase 5唤醒程序。“
“Phase 5...“周毅快速翻阅文件，“这里！'Phase 5：回声计划。利用休眠样本的神经模式和基因序列，创造新一代改良体，具备原样本记忆和特质，但完全服从程序指令。'“
季雨感到一阵眩晕：“那个红衣女孩...她是'回声'？基于季雪制造的...克隆体？“
“很可能是。“周毅的表情阴沉，“林国栋提到她是'17-G'，意味着至少已经有第七代改良体了。“
他们继续翻阅文件，直到季雨发现一张光盘，标签写着“17-A/B转化记录“。控制台旁边正好有一台老式光盘驱动器。
视频开始播放，画面比U盘里的更加清晰。还是那个白色实验室，季雪被绑在金属台上，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林国栋和季林芳站在两侧，正在准备某种注射。
“今天进行Subject 17-A的Phase 3最终转化。“录像中的林国栋说道，声音冷静得可怕，“同时将对17-B进行记忆抑制程序，确保项目安全。“
画面外的季林芳补充：“17-A表现出优异的神经可塑性，但情绪稳定性不足。如果转化失败，将转入Phase 4休眠，作为'回声计划'的原始样本。“
季雨看着录像中母亲冷漠的脸，胃部翻搅。这个女人可以如此冷静地谈论自己女儿的命运，就像在讨论实验室的小白鼠。
录像跳转到下一段：季雪被注射后开始剧烈抽搐，眼睛大睁着，瞳孔扩大到几乎看不到虹膜。季林芳记录着数据，不时点头。
“神经转化反应良好，但情绪中枢出现排斥。“她宣布，“按预案进行Phase 4准备。“
接下来是季雨从未想象过的恐怖场景：季雪被包裹在那床白色棉被中，林国栋用特制的红线和螺旋针法缝合。整个过程季雪都睁着眼睛，但似乎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只是偶尔发出微弱的呜咽。
“休眠程序启动。“林国栋将一个电极贴片贴在棉被上季雪额头的位置，“预计维持时间：无限期，直到Phase 5需要。“
录像切换到另一个场景：六岁的季雨被带进房间，母亲蹲下来与她平视。
“季雪去很远的地方了。“录像中的季林芳用温柔得可怕的声音说，“她不会再回来。你要记住，她走失了，被坏人带走了。这是我们的秘密，如果你告诉任何人，你也会被送走。明白吗？“
小季雨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后林国栋给她注射了什么，她的眼睛短暂地变成那种不自然的绿色，随后恢复常态。
“记忆抑制程序完成。“季林芳满意地说，“定期强化即可维持效果。“
录像结束。季雨站在那里，浑身发抖。这就是真相——不是走失，不是简单的杀害，而是一种可怕的科学仪式，将季雪变成了某种非生非死的状态，而她自己的记忆被系统性地篡改和抑制。
“这里有Phase 5的资料。“周毅从文件堆中抽出一份标着“回声计划“的文件夹，“天啊...他们不只是克隆，他们在尝试将原样本的记忆和人格'移植'到改良体上。“
季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阅文件。根据描述，“回声“并非简单的克隆，而是通过某种神经转录技术，将原样本的部分记忆和人格特征转移到基因改良的新个体中，创造一种“升级版“的同时保留原样本特质。
“所以那个红衣女孩...她有季雪的部分记忆？“季雨问道，“这就是为什么她知道实验编号，知道去哪里找我？“
“很可能。“周毅点头，“文件提到早期'回声'有稳定性问题，会表现出对原样本生活环境的强烈好奇和依恋。他们称之为'溯源本能'。“
季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女孩会出现在诊所、蓝房子——她在“溯源“，寻找与季雪有关的一切，包括她的双胞胎妹妹。
“我们得唤醒季雪。“季雨再次转向那个包裹，“如果'回声'可以拥有她的记忆，那么她自己...“
“风险太大了。“周毅摇头，“我们不知道唤醒程序，强行中断休眠可能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林国栋发现我们动了原样本，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们。“
季雨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看着姐姐被困在那床棉被里二十年，她无法就这样离开。她再次将手放在包裹上，这次更加用力。
“季雪，如果你能听见我...我是小雨。我找到你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包裹内部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监视器上的脑电波剧烈波动了几秒，然后又恢复平静。同时，房间某处响起轻微的警报声。
“不好！“周毅迅速查看控制台，“活动警报被触发了！有人会收到通知！“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的阴影突然动了——那个穿红色外套的小女孩悄无声息地走出来，苍白的脸上那双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17-G...“季雨倒吸一口气。
女孩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阴影边缘，用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神看着季雨。“你不该来这里。“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妈妈会生气的。“
“妈妈？季林芳？“季雨问道，“她在哪里？“
女孩摇头：“不是那个妈妈。新妈妈。“她指了指上方，“他们都来了。很多很多人。为了抓你和那个警察。“
周毅立刻警觉起来：“林国栋的人？“
女孩点头，然后做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动作——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扔给季雨。“给17-A的。能帮她醒来。但很危险。“
季雨接住瓶子，里面是少量蓝色液体。“这是什么？怎么用？“
“针。注射进包裹。“女孩后退着，似乎准备离开，“但只能在外面用。这里太多眼睛了。“
“等等！“季雨喊道，“你是谁？你真的有季雪的记忆吗？“
女孩停在门口，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悲伤：“有时候我梦见雪人。有时候我梦见你。但新妈妈说那些不是我的梦。“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是她的记忆在我里面。“
警报声突然变大，女孩惊慌地看向走廊：“他们来了！从另一边走！“她指向房间另一侧一个几乎隐蔽的小门，“通向后巷。快！“
周毅已经拔出手枪：“季雨，我们得走了！带上那个瓶子！“
季雨最后看了一眼季雪的包裹，心如刀绞。她不能就这样离开姐姐，但现在强行唤醒她太危险了。她小心地将瓶子收好，跟着周毅冲向那扇小门。
女孩在走廊里喊道：“找那个医生！他知道真相！关于警察的真相！“
然后她就消失了，像一阵烟一样融入黑暗。季雨想问清楚她指的是哪个医生，但已经没有时间了。主入口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至少有五六个人。
小门通向一段狭窄的隧道，潮湿阴暗。他们跌跌撞撞地跑着，最终从厂区后方的一个隐蔽出口钻出来，正好在周毅停车的小巷附近。
刚跑到车边，纺织厂前门就传来一阵骚动。周毅迅速启动车子，在追兵赶到前驶入主路。
“那个女孩...她救了我们。“季雨喘着气说，仍然紧握着那个小瓶子，“她给我的这个...可能是逆转休眠状态的药物。“
周毅的表情异常严肃：“也可能是陷阱。我们不知道能信任谁，包括那个'回声'。“
季雨看着后视镜中远去的纺织厂，心绪复杂。她终于找到了季雪，却陷入更深的困境。那个包裹中的姐姐处于生死之间的状态，而一个拥有她部分记忆的克隆体却在外面游荡...
“她说'找那个医生'...会是谁？“季雨问道，“还有，'关于警察的真相'是什么意思？“
周毅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指节发白。“不清楚。“他的声音有些僵硬，“但我们现在有更紧迫的问题。林国栋知道我们发现了红色门，他会加紧行动。我们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分析那瓶东西，然后...“
他的话突然中断，脸色变得煞白。车子猛地歪向路边，周毅痛苦地弯下腰，双手抱头。
“周毅！“季雨惊恐地看着他，“怎么了？“
“头...突然...“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像是有什么...要出来了...“
然后他抬起头，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绿色——和季雨在特定光线下一样，但更加明显，更加...刻意。
“季雨，“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而冷静，“我想是时候告诉你关于我的真相了。“
车子停在路边，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照在周毅脸上，那双绿色的眼睛直视着她，不再隐藏。
“我也是'回声'。最早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