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谁动了我的灵草园
焦糊味裹着夜露的湿凉钻进鼻腔时,裴林缚的手指在腰间檀木盒上轻轻一叩。
那盒子里装着他今早新收的灵虫涎液,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烫——和记忆里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算卦铜钱一个温度。
“来了。”他对着黑黢黢的废园低语,鞋尖碾过墙根半片潮湿的火砖。
三日前周阿大埋火硝时,他特意让人把这砖挪了半寸,此刻砖缝里渗出的水痕,正沿着他画在地上的暗线蜿蜒,像条蓄势待发的蛇。
东墙突然腾起橘色光焰。
“救火!”远处传来杂役的尖叫,火舌卷着竹篱笆“噼啪”炸开,火星子窜上半人高的青蒿。
裴林缚望着那团火,眼尾微挑——和他预想的分毫不差:孙德昌要烧灵虫培育区,必然选篱笆最薄的东墙;阿福说要倒灯油,可暗渠口守着的杂役早把灯油引去了火硝堆。
“裴监管!”周阿大拎着半人高的木桶撞开柴门,额角的刀疤被火光映得发红,“老周带了二十个杂役,井水、沙土都备齐了!”
“先堵暗渠!”裴林缚扯下外袍罩住跑近的小杂役,“火硝遇水会炸,用湿棉被盖东墙!柳姑娘——”
话音未落,柳青衣从梅林里钻出来,裙摆沾着草屑,手里举着个铜哨。
她对着夜空猛吹三声,西角门“吱呀”打开,七八个杂役扛着湿棉被冲进来,正撞上火势最猛的竹篱笆。
“压下去!”裴林缚抄起根湿木棍,精准捅向篱笆下的火头。
他瞥见暗渠口有黑影一闪,故意提高声音:“是谁在那?”
那黑影“哎哟”摔进渠里,举着的灯笼“啪嗒”掉在地上——正是孙德昌的亲随阿福。
火势借着风势又窜高两尺,却在触及湿棉被的瞬间“嘶啦”熄灭。
裴林缚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扫过阿福怀里鼓鼓囊囊的布包。
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布包,阿福突然扑过来:“别碰!这是......”
“这是孙公子让我带的灯油!”阿福的话被柳青衣的冷笑截断。
她踩着碎砖走过来,袖中寒光一闪——竟是那日裴林缚给她的地形图,“三日前你在西跨院说要烧园子,我记着呢。”
“放屁!”阿福涨红了脸去抓柳青衣的手腕,却被裴林缚反手扣住脉门。
布包“哗啦”散开,几封染着灯油的纸笺滚出来,最上面那封的落款处,朱红印章在火光下格外刺目——正是孙德昌的私印。
“密令说'烧了灵虫,裴林缚必被问罪'。”裴林缚捏着纸笺转向暗处,“孙公子,这字写得可真像你的手笔。”
人群突然分开条道。
孙德昌穿着月白锦袍挤进来,发冠歪斜,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脂粉——显然是从哪个外门女修的闺房里赶过来的。
他盯着地上的印章,脸色瞬间煞白:“这是栽赃!我根本没......”
“孙公子昨儿还说'等裴林缚被赶下台,我就把灵虫园改成炼丹房'。”周阿大吐了口唾沫,“小六子在你窗根下哭了半夜,说怕被杀人灭口,你当时可是拍着胸脯说'有我在,裴林缚翻不了天'。”
“你!”孙德昌踉跄后退,撞翻了装水的木桶。
“够了。”
林德的声音像块冰砸进火场。
这位外门执事抱着手站在柴门边,青纹道袍上还沾着夜巡的露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时,指节捏得发白:“孙德昌,大考前夜蓄意破坏宗门产业,按门规该当何罪?”
“执事明鉴!”孙德昌”扑通”跪下,锦袍下摆浸在泥水里,“我真不知道阿福干了这事儿......”
”阿福身上的灯笼是二峰特有的云纹。”柳青衣从袖中摸出半块碎瓷,”这是你房里那盏鎏金烛台的碎片,前儿我巡房时见它摔在地上,还替你捡了半块。”她将碎瓷按在灯笼残片上,严丝合缝。
林德的目光骤然冷下来:”禁足三月,大考资格剥夺。”他转向裴林缚,“损失算在孙德昌月俸里,明日起你正式任灵虫监管——”
“执事。”裴林缚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温吞的笑意,”这园子烧了倒未必是坏事。灵虫喜暖,被火烧过的土更肥;那堆火硝炸了,倒能把埋在地下的腐根翻出来。”他望着焦黑的篱笆,指节轻轻敲了敲腰间的檀木盒,“不如让我试试,用灵虫涎液混着新土,把这废园改成......活园。”
林德挑眉:“活园?”
”灵虫吃腐土,排出来的是灵壤;灵壤种灵草,灵草又能养灵虫。”裴林缚低头替小杂役系好松开的鞋带,“循环起来,比单纯的药园更经烧。”
夜风卷着焦味掠过梅林,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
孙德昌被两个外门弟子架着往外拖,经过裴林缚身边时,突然恶狠狠啐了口:“你别得意......”
“我得意什么?”裴林缚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摩挲着檀木盒上的纹路,“不过是替孙公子圆了个谎——他说要把园子改成炼丹房,我这不是在改么?”
柳青衣噗嗤笑出声,周阿大挠着后脑勺也跟着乐。
林德瞥了眼满地狼藉,又看了看裴林缚发亮的眼睛,突然轻咳一声:“明日卯时来我房里,把你的'活园'计划写个详本。”
月光终于穿透云层,给焦黑的篱笆镀上层银边。
裴林缚蹲下身,捡起半只未被烧尽的灵虫壳。
壳上还沾着涎液,在月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像极了他小时候在街头替人算卦时,铜钱落在青石板上的颜色。
“该睡了。”他对着灵虫壳笑了笑,把它收进檀木盒,“明天......有的忙了。”
次日卯时,裴林缚踩着晨露到了林德的住处。
青竹帘后飘出龙井的清苦,林德正坐在乌木案前翻《外门事务典》,指尖停在“破坏产业”的律条上,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站着说。”
裴林缚将昨夜在油灯下写满三页的帛卷摊开,竹笔字迹带着墨香漫开:“灵虫吃腐土排灵壤,灵壤种灵草,灵草又能养灵虫。”他屈指叩了叩帛卷上画的循环图,“若建培育坊,外门弟子可用贡献点换灵壤——既消化杂役的活计,又能给宗门添进项。”
林德的目光从纸页上抬起来,指节敲了敲“活园”二字:“成本?”
“火硝炸出的腐根够三个月用,灵虫涎液我存了半檀木盒。”裴林缚解下腰间木盒,掀开条细缝,淡青色的黏液在晨光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等第一批灵壤育出,找丹峰外门试种青灵草——若产量提三成,不愁没人来换。”
林德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浸着晨雾:“你这脑子,当杂役真是屈才。”他提起朱笔在帛卷上画了个圈,“明日起,灵虫园改灵虫培育坊,归外门直管。”笔锋一顿,”副管事人选?”
“周阿大。”裴林缚答得极快,“他管了十年杂役,谁偷懒耍滑、谁手脚干净,比我清楚十倍。”
林德的笔尖在“周阿大”三字上点了点,最终落下:“准。”
出了院子,裴林缚直奔灵虫园。
焦土上已支起几排竹架,周阿大正蹲在腐根堆前,用树枝戳开结块的土,见他过来,刀疤跟着扯动:“裴监管,执事咋说?”
“从今日起,你是副管事。”裴林缚拍了拍他沾着泥的肩膀,“管杂役排班、灵虫喂养。”
周阿大的手一抖,树枝“啪”地扎进腐土里。
他弯腰去捡,却半天直起腰,声音闷在焦土上:“老周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怕......”
“我要的是活脑子,不是死账本。”裴林缚弯腰替他捡起树枝,“你能在杂役里镇住场子,能看出阿福倒灯油时鞋底沾的是二峰的朱沙,这就够了。”
周阿大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刀疤在晨光里一跳一跳:“裴兄弟——不,裴管事!老周这条贱命,往后就拴在坊里了!”
话音未落,篱笆外传来银哨轻响。
柳青衣穿着新换的玄色巡查服走过来,发间的白玉簪子晃着微光,腰间的银哨擦得锃亮:“裴管事好手段,林执事刚宣布我升巡查小队长。”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半块碎瓷——正是昨夜对上火漆的那片,“特来道谢。”
裴林缚望着她腰间的银哨,忽然笑了:“柳姑娘该谢自己——那晚吹哨调人,比我算的时辰还准半柱香。”他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不过我有桩买卖,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做。”
“什么买卖?”
”你巡外门各峰,我管灵虫坊。”裴林缚打开布包,露出里面三团油纸包的灵壤,”你把各峰外门弟子的动向、缺什么资源告诉我,我每月给你留三斤灵壤——够种五盆青灵草了。”
柳青衣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油纸上的淡青印记,忽然笑出声:“裴管事这是要织网?”她收起布包,银哨在腰间叮当作响,“成。明儿起,西峰炼丹房的炭快断了,南峰杂役最近总往黑市跑,这些都算我的份子钱。”
暮色漫进灵虫坊时,裴林缚坐在竹屋的矮几前。
案上堆着从阿福布包里搜出的密令,烛火将纸影投在竹墙上,像群张牙舞爪的鬼。
他翻到最后一页,指尖突然顿住——纸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绢帛,边角有焦痕,上面用朱砂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最下方写着“旧丹堂密室”。
他屏住呼吸展开,绢帛上的字迹渐渐清晰:丹峰后山,老槐树下,七步向南,石下有枢。
记忆里突然浮起杂役们的闲言碎语:“旧丹堂早废了,听说当年那位擅炼毒丹的莫长老......”
烛芯“噼啪”爆了个花,裴林缚将绢帛小心折起,塞进檀木盒最底层。
盒底那半只灵虫壳硌着他的指节,像某种无声的契约。
深夜,二峰禁足的小院里,孙德昌攥着窗棂望着灵虫坊的方向。
月光照在他扭曲的脸上,嘴角扯出个冷笑:“裴林缚,你当外门的嘴是泥捏的?明儿个我就让全外门知道......”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望着窗外掠过的黑影,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下去。
竹影在地上摇晃,像根无形的线,将灵虫坊的灯火、丹峰的老槐树、以及某个即将掀起的风波,轻轻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