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灵虫坊里的第一战
晨雾未散时,外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已聚了七八个杂役。
孙德昌裹着件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服,站在石墩上,手指狠狠戳向灵虫坊方向:“昨日林执事那是被迷了眼!你们当裴林缚真有本事?他那灵虫坊的灵壤,是偷了丹峰库房的!”
他袖中还揣着半块被撕烂的调令——昨日他本想借阿福之手往灵虫坊混进带毒的灵草,结果反被裴林缚搜出通黑市的密令,不仅丢了外门弟子资格,连每月三斗灵米的供给都被停了。
此刻他喉间发腥,盯着围过来的杂役们:“我亲眼见他夜里往竹屋搬蓝布包,里面肯定是偷来的灵物!”
“孙师兄,这可不能乱说。”人群里有个小杂役缩了缩脖子,“裴管事昨日刚帮厨房要到五车劈柴......”
“乱说?”孙德昌猛地揪住那小杂役的衣领,指节捏得发白,“你可知他从前是街头写状纸的?这种人最会装模作样!等他偷够了,指不定把灵虫坊连锅端给黑市!”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
有外门弟子抱着剑匣驻足,有杂役挑着水担停下,连巡山的柳青衣都晃着银哨过来,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腰间布包——那是裴林缚昨日给的灵壤,还带着淡淡的青草香。
消息像长了翅膀,未到辰时已扑棱棱飞进灵虫坊。
裴林缚正蹲在虫房门口,往竹编的虫笼里撒碎灵米。
笼中拇指大的赤焰虫扑棱着翅膀,红鳞在晨光里泛着金斑。
周阿大攥着扫帚冲进来,扫帚苗上还沾着晨露:“小裴,外头都传疯了!说咱偷灵物......”
“我知道。”裴林缚没抬头,指尖在虫笼边缘敲了三下,赤焰虫立刻聚成个小团。
他起身时,青布衫上沾了几点虫粉,“去把外门各峰的弟子牌收来,就说我请大家看灵虫孵化。”
周阿大愣住:“请那些眼高于顶的外门弟子?他们可从来没正眼瞧过杂役坊......”
“正因为没瞧过,才要请。”裴林缚将虫笼轻轻搁在案上,目光扫过墙角那口蒙着红布的丹炉——那是昨日从废丹堂捡来的,炉身虽有裂纹,火候却正好。
他摸出袖中半块灵虫壳,壳上的纹路与虫笼里的赤焰虫如出一辙,“去传话:辰时三刻,灵虫坊开坊。”
辰时三刻,灵虫坊的篱笆外挤得水泄不通。
外门弟子们穿着玄色或青色的弟子服,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有几个丹峰的弟子抱着手臂冷笑:“看杂役能玩出什么花样?”南峰的巡查队也来了,柳青衣站在最前头,银哨在腰间晃得人眼晕。
裴林缚站在竹屋前,身后是整整齐齐排开的三十个虫笼。
他先冲众人拱了拱手,声音清润如泉:“各位师兄师姐,今日请大家来,是想看看灵虫坊的灵虫是怎么来的。”
他掀开第一个虫笼的纱罩。
笼底铺着层深褐色的灵壤,几粒芝麻大的虫卵正泛着微光。“这是赤焰虫的卵,需用晨露浸过的灵米喂七日。”他指了指笼顶垂着的铜铃,“每日寅时三刻摇铃,虫鸣与铃声应和,虫卵才破得齐。”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有个丹峰弟子凑过去细看:“这灵壤......是加了青灵草汁的?怪不得虫卵泛金。”
裴林缚没接话,径直走到第二个虫笼前:“这是寒晶蚕,需用冰玉髓养着。”他揭开笼盖,一缕寒气扑面而来,蚕身裹着的薄茧在阳光下像碎冰,“每只蚕吐丝前,要听半柱香的《清霜曲》——昨日柳巡查的银哨,吹的就是这调子。”
柳青衣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突然笑出声:“裴管事倒是会借我练手。”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刚才冷笑的丹峰弟子皱起眉,却不再说话。
裴林缚走到最后一个虫笼前,伸手按住蒙着红布的丹炉:“各位师兄师姐,灵虫坊的灵壤,是我用废丹渣、枯灵草,加三滴晨露炼的。”他掀开红布,裂纹斑斑的丹炉里飘出股青草香,“若有怀疑,我当场炼一炉,各位瞧个清楚。”
丹炉下的火折子“刷”地窜起。
裴林缚从袖中摸出几味辅料:半把发黄的地灵根,三朵蔫了的青灵花,还有一小撮他昨夜从旧丹堂老槐树下挖的黑土。
他手法极快,地灵根拍碎入炉,青灵花捏成汁淋下,黑土撒进去时,丹炉突然“嗡”地轻鸣。
“这是......丹鸣?”人群里有人惊呼。
裴林缚的额角沁出细汗。
他记得昨夜在旧丹堂的绢帛上看到“七步向南,石下有枢”,挖开石头时,底下埋着半瓮陈了二十年的黑土,正是炼灵壤的绝配。
丹炉里的雾气渐渐凝成白霜,“啪”地一声,一枚指甲盖大的清神丸从炉口蹦出,泛着温润的光泽。
“清神丸?”林德不知何时挤到了前头。
他是外门执事,向来板着张脸,此刻却眯起眼,“这丹纹是三叠云?
同阶丹药最多两叠,你......”
“回林执事,我用了陈土引气。”裴林缚将清神丸托在掌心,“这药能提神醒脑,杂役熬夜干活时含半粒,比喝十碗灵茶都管用。”
人群炸了锅。
有杂役红着眼眶喊:“裴管事上月给我的药,原来就是这个!”有外门弟子抢着要摸清神丸,被柳青衣用银哨敲开手:“都规矩点!”
裴林缚等喧闹稍歇,才从怀里摸出张纸。
纸页边缘焦黑,正是孙德昌的密令副本:“各位师兄师姐,有人不愿灵虫坊壮大。这是从黑市密探身上搜的,说要往灵虫坊投毒虫,坏我虫苗。”
他将纸页递给最近的丹峰弟子。
那弟子扫了两眼,脸色骤变:“这是孙德昌的字迹!我跟他同练过《玄铁笔》,这勾笔的弧度......”
“孙德昌?”
“就是昨日被禁足的那个?”
“他竟勾结黑市!”
指责声像潮水般涌来。
孙德昌不知何时挤到了前排,脸色白得像张纸。
他望着被众人传看的密令,喉结动了动,突然尖声喊:“这是栽赃!裴林缚会炼丹又怎样?我丹峰弟子......”
“孙师兄丹峰弟子的身份,昨日已被林执事撤了。”柳青衣晃了晃银哨,“倒是裴管事,方才林执事说要禀明峰主,给灵虫坊升个外门作坊的牌子。”
孙德昌的嘴唇直哆嗦。
他望着裴林缚袖中若隐若现的清神丸,又望着众人看他时嫌恶的眼神,突然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个虫笼。
赤焰虫扑棱棱飞起来,在他头顶绕成个红球。
“裴林缚!”他的声音发颤,却咬着牙梗起脖子,“你说你丹道厉害?
有本事......有本事跟我比丹!”
竹影在地上摇晃,赤焰虫的红光映着孙德昌扭曲的脸。
裴林缚望着他,指尖轻轻碰了碰袖中那半块灵虫壳——旧丹堂的密室,丹道比试的赌约,还有玄霄阁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此刻都像被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
竹影摇晃间,孙德昌的喊声响得发颤:“有本事跟我比丹!”
围观人群霎时静了半息,随即炸开嗡嗡的议论。
丹峰几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弟子挑了挑眉,抱臂的手松了些——丹道比试在青云宗外门可是难得的戏码,尤其一方是刚被撤了身份的落魄弟子,另一方是名不见经传的杂役管事。
柳青衣的银哨在腰间轻碰,目光扫过裴林缚泛着虫粉的青衫,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袖中那日他给的灵壤包。
裴林缚望着孙德昌泛红的眼尾,忽然笑了。
他袖中半块灵虫壳硌着掌心,那是昨夜在旧丹堂废墟里挖到的——石台下埋着的不仅有陈土,还有半本虫丹同修的残卷,页脚被虫蛀得斑驳,却清清楚楚写着“虫性即丹性”。
此刻他喉间泛起淡甜,那是清神丸的余韵,亦是胸有成竹的底气。
“比丹可以。”他声线清润,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但规则得我定。”
“你?”孙德昌瞪圆了眼,“丹道比试向来是同阶比火候,同方比成丹率——”
“同阶?”裴林缚抬手指向孙德昌腰间空荡荡的丹峰弟子牌,“孙师兄如今连外门弟子都不是,算哪门子同阶?”他转向林德,“林执事,外门丹比的规矩,是不是'无门无派者,由见证方定规则'?”
林德摸着下巴,目光在裴林缚和孙德昌之间转了两圈。
昨日裴林缚炼出的三叠云清神丸他还收在袖中,此刻突然觉得这杂役管事的青布衫,倒比某些外门弟子的玄色道袍更有分量:“不错,按外门规,无所属者的比试,确实由执事定局。”他冲裴林缚颔首,“你说。”
裴林缚转身面向众人,袖摆带起一缕虫粉:“限时两柱香,材料从丹峰库房盲选——每人抽十支竹筒,筒里是随机药材。不许用预配丹方,全凭临场搭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孙德昌煞白的脸,“如何?”
“你这是故意刁难!”孙德昌踉跄两步,“丹道讲究的是熟方熟药,随机选材......”
“孙师兄不是说我丹道厉害么?”裴林缚歪头,“若连随机材料都炼不出丹,那我这'厉害'二字,倒成了笑话。”他转向林德,“执事若觉得不妥——”
“就依你。”林德一拍腰间令牌,“明日巳时,丹峰演丹堂。我亲自监场,外门弟子皆可来瞧。”
孙德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裴林缚从容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日在黑市密探那里拿到的消息——玄霄阁的人说裴林缚不过是个会耍嘴皮子的杂役,可此刻这杂役站在晨光里,连影子都像淬了钢。
他喉间泛起腥甜,狠狠唾了口:“比就比!明日我让你连丹渣都捡不着!”
次日巳时,演丹堂的青铜门刚推开条缝,外头的喧哗便涌了进来。
二十几个外门弟子挤在廊下,连巡山的杂役都挑着空水桶凑过来,踮脚往堂内张望。
柳青衣靠在门框上,银哨咬在唇间,目光落在堂中并排的两座丹炉上——左边那座是孙德昌的,炉身擦得锃亮,炉口还飘着未散的檀香;右边那座是裴林缚的,炉壁沾着几点暗黄的丹渍,一看就是从废丹堂搬来的旧物。
“时辰到。”林德拍了拍案上的沙漏,“抽签。”
丹峰的小弟子捧着个红漆木盒上来,盒里码着三十支青竹管。
孙德昌抢步上前,指尖发颤地抽了十支,竹筒在掌心碰得叮当响。
他掀开第一支,瞳孔骤缩——赤焰草,火属性顶烈的药材;第二支是冰玉露,水属极寒;第三支......他额头沁出冷汗,十支里竟有五支属性相冲的“死对头”。
裴林缚抽得慢,每抽一支便在掌心掂掂重量。
第七支竹筒滚出时,他指尖微顿——筒身有细密的刮痕,是旧丹堂那半本残卷里提过的“虫蛀筒”,里头该是青灵花。
果然,掀开后浅紫的花瓣落入手心,还带着晨露的凉。
“开始。”林德敲了下惊堂木。
孙德昌的手先抖了。
他盯着丹炉里的赤焰草和冰玉露,突然想起丹峰长老说过”水火同炉必爆”,可剩下的药材不是缺引药就是少调和,额角的汗大颗大颗砸在炉台上。
他一咬牙,将冰玉露全倒进炉里,又撒了把赤焰草——反正裴林缚那炉更破,说不定先爆!
裴林缚的动作却稳得像山。
他把青灵花揉成汁淋在炉壁,又撒了把从旧丹堂老槐树下挖的陈土——残卷里写“陈土镇性,可化百毒”。
接着他摸出袖中半块灵虫壳,对着光看了看,壳上的纹路竟与赤焰草的脉络严丝合缝。
他眼睛一亮,将赤焰草撕成细条,沿着壳纹绕成个小圈,轻轻放进炉里。
丹炉下的火折子“刷”地窜起。
裴林缚的拇指抵着炉腹,感受温度的变化——赤焰草要猛火催发,青灵花得温火慢煨,陈土则需文火养气。
他想起昨夜在虫房观察赤焰虫:虫群聚时温度升三度,散时降两度,这不正是丹火的节奏?
他指尖在炉壁敲了三下,火折子突然腾起蓝焰,正合赤焰虫振翅的频率。
演丹堂里渐渐有了动静。
孙德昌的丹炉开始冒黑烟,焦糊味混着硫磺气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急得直搓手,抓起最后一支竹筒就倒——竟是半把地灵根!
他想起裴林缚昨日炼灵壤用过这东西,慌忙撒进去,炉里却“轰”地炸了,黑灰裹着碎丹渣喷了他满脸。
裴林缚的丹炉却传来清越的嗡鸣。
炉盖震颤着跳起三寸高,五颗朱红的丹药“叮叮”落在玉盘里,每颗都浮着淡淡云纹——正是三叠云的丹纹。
林德凑过去一闻,瞳孔猛地放大:“这是......凝神补气丹?杂役熬夜用的?可这药力......”他转头看向裴林缚,“你这丹,筑基期弟子用都够了!”
“回执事。”裴林缚擦了擦炉边的汗,”赤焰虫喜火,赤焰草性烈,用青灵花调和,陈土镇气,正好能补修士运功后的元气损耗。”他指了指玉盘里的丹药,“虫性即丹性,灵虫坊养虫,自然要懂虫的性子。”
堂外突然爆发出欢呼。
杂役们挤在门口跳脚:“裴管事赢了!”有个小杂役举着昨日裴林缚给的清神丸喊:“我就说裴管事最厉害!”丹峰的弟子们凑过来看丹药,先前冷笑的那个捏起一颗,眼睛亮得像星子:“这丹纹......三叠云,外门丹师都未必炼得出来!”
孙德昌瘫坐在地,脸上的黑灰被泪水冲出两道白痕。
他望着自己炉前的丹渣,又望着众人看裴林缚时发亮的眼神,突然发出一声闷吼,踉跄着撞开人群跑了出去——他知道,从今天起,整个外门再不会有人记得他孙德昌,只会记得那个从杂役坊杀出来的裴管事。
“静一静!”林德拔高了声音,掌心的令牌在阳光下泛着金光,“裴林缚丹道过人,灵虫坊管理得法,即日起晋升外门执事候补,主理灵虫坊一应事务!”他转向裴林缚,目光里多了丝赞许,“好好干,莫负了这位置。”
裴林缚垂首行礼,青布衫上的虫粉在风里飘起。
他望着演丹堂外攒动的人头,听着杂役们的欢呼,心里却想起昨夜虫房里的异常——最角落那个寒晶蚕的茧,本该是冰白色,此刻却泛着幽蓝的光,茧上的纹路竟和旧丹堂残卷里的“九峰境”图有些相似。
他捏了捏袖中半块灵虫壳,嘴角勾起极淡的笑:”这只是个开始......”
风卷着虫粉掠过演丹堂的飞檐,吹进灵虫坊的篱笆。
竹屋后头的虫房里,那个泛着幽蓝的蚕茧突然轻颤起来,茧壳上的纹路如活了般游走,在晨光里映出一道细若游丝的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