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琉璃变琉璃心

诏狱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阴阳的铁门,终于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拉开。

刺目的光线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陈墨习惯了黑暗的瞳孔。他下意识地闭上眼,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全靠两旁架着他的锦衣卫那铁钳般的手臂支撑,才没有软倒在地。

外面的空气带着深秋的寒意和草木的清气,涌入他因长期呼吸污浊空气而灼痛的肺腑,却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不真实感。双腿虚软得如同两根煮烂的面条,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没有审讯,没有押解游街。他被沉默地带离了那座人间地狱,穿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宫门和幽深的夹道,最终,再次被带到了那座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奉天殿偏殿。

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殿内依旧燃着牛油巨烛,光线昏黄而沉重,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檀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御案之后,朱元璋端坐着。几日不见,这位开国帝王的脸上似乎又添了几分深刻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但那双眼睛,却比之前更加锐利,更加深不可测,仿佛沉淀了太多的东西。太子朱标侍立在一旁,脸色微白,看向陈墨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探究,有惊疑,更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敬畏。

偌大的偏殿,此刻只剩下他们三人。沉重的寂静压在心头,连烛火的跳动都显得格外清晰。

朱元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从陈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在他身上,一寸寸地刮过他那身肮脏破烂的囚服,刮过他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刮过他依旧带着劫后余生惊悸的眼神。那目光里,不再有纯粹的暴怒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一种评估,一种对“异类”的、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探究。

终于,朱元璋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拿起御案上一个明黄色的锦囊。他动作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将锦囊打开,从中取出的,正是那张折叠得方方正正、边角都无比整齐的宣纸——那张写满了简体“天书”的“遗诏”。

他小心翼翼地将宣纸展开,平铺在光洁如镜的紫檀木御案上。昏黄的烛光下,那些简体字和简陋的图形,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

朱元璋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慎重,缓缓划过纸面,最终停在了那片标注着“金山”的扭曲大陆轮廓旁。他的指尖在那片区域反复摩挲了几下,然后,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

“啪!”

那叠宣纸被他重重地拍在御案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如同惊雷炸响,震得烛火都猛地一跳!

陈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哆嗦,本就虚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朱元璋的声音随之响起,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骨髓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凿进陈墨的耳膜:

“说!”

他的一根手指,如同淬火的铁钎,精准而沉重地点在宣纸的一个角落,点在那几行简体字旁歪歪扭扭画着的一个小方块图形上,旁边潦草地标注着“玻璃”。

“这‘玻璃’!如何造得比水晶还透?比琉璃还亮?!”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和不容抗拒的威严,“朕,要亲眼看着它从土石里变出来!就在这三日内!”

“若有半分虚假……”他后半句没有说完,但那森然的目光扫过陈墨的脖颈,其中蕴含的冰冷杀意,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陈墨趴伏在地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囚衣。三天!又是三天!上一次是预言日食,这一次是造出玻璃!每一次都是在刀尖上跳舞!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在巨大的压力下疯狂运转。

“草…草民遵旨!”他用尽力气,声音嘶哑地回答,“所需…所需之物…皆…皆乃寻常土石…只需…需沙…需碱面…需石灰石…再…再寻一处…能烧窑火之地…工部琉璃厂…应…应可…”

朱元璋的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陈墨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语气,似乎在判断这其中是否有诈。片刻,他微微颔首。

“标儿,”他转向一旁的太子,“此事,你亲自督办。所需人手物料,由工部配合,一应调用,无需再奏!琉璃厂清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十丈之内!三日后,朕要在此,看到此物!”

“儿臣遵旨!”朱标躬身领命,神色肃然。他深深地看了陈墨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既有对“神迹”的敬畏,也有对眼前这落魄书生能否创造奇迹的疑虑,更有一丝身为储君的责任和压力。

工部琉璃厂,位于皇城西苑偏僻一角,平日里炉火熊熊,匠人穿梭,烧制着供应宫禁的琉璃瓦、琉璃兽件和各种彩色器皿。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烟尘和高温灼烧矿石的特殊气味。

此刻,整个琉璃厂却被一种异样的紧张和肃杀笼罩。所有匠人、杂役被勒令休沐三日,不得靠近。一队队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如同钉子般,把守在厂区外围各个角落,眼神锐利如鹰隼,隔绝了一切窥探的目光。

厂区内最大的一个窑炉前,炉火已被重新点燃,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炉膛口,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几个被紧急征召来的工部老匠人,穿着灰扑扑的短褂,脸上沟壑纵横,双手布满老茧和烫伤的疤痕。他们垂手侍立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茫然、不安,以及一丝被强行征召、打乱工期的隐晦不满。

太子朱标一身杏黄色常服,负手而立,站在距离窑炉稍远但又能看清全局的位置。他的脸色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明暗不定,眉头微蹙,目光紧紧锁住场中那个穿着崭新但依旧显得格格不入的青色布衣身影——陈墨。

陈墨此刻正蹲在地上,面前摊开一张粗糙的草纸。他身边堆放着几样东西:一小堆从御花园池塘边筛洗出来的、还算细腻的河沙;几块灰白色的石灰石(方解石);还有一大包从御膳房弄来的、带着草木灰气息的碱面(主要成分碳酸钠)。

几个老匠人伸长了脖子,看着陈墨在地上比比划划,用炭条在草纸上写下几个他们完全看不懂的符号:

> SiO₂+ Na₂CO₃+ CaCO₃→ Na₂SiO₃+ CaSiO₃+ CO₂↑

“胡闹!简直是胡闹!”一个年纪最大、须发皆白、姓孙的老匠人终于按捺不住,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抖,指着那堆原料和陈墨画的天书符号,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殿下!此乃琉璃重地!烧制的是皇家的体面!岂能用这等…这等污秽之物(指碱面),混杂泥沙顽石(指河沙、石灰石),行此…此等不知所谓的勾当!”

他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琉璃之道,首重配方!火候!釉色!需用铅丹、硝石、铜铁矿物精心配比!需千锤百炼之经验!此子…此子用些灶膛灰(碱面)和烂河沙,就想烧出比水晶还透的东西?简直是痴人说梦!暴殄天物!糟践祖宗传下的手艺啊!”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对传统技艺被亵渎的愤怒和绝望。

另外几个匠人虽不敢像孙老匠这般直言顶撞,但也纷纷摇头,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信。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儿戏,是对他们一生钻研的琉璃工艺最大的侮辱。

朱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不懂什么化学符号,但老匠人的愤怒和质疑是实实在在的。他看向陈墨,眼神带着询问和压力。

陈墨顶着巨大的压力,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既有窑炉的烘烤,更有心理的煎熬。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鄙夷的目光,转向朱标,声音努力保持平稳:“殿下,草民此法…虽与古法迥异,然…确有其理!请殿下容草民一试!成败…三日后便见分晓!”

朱标看着陈墨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坚持,又想起奉天殿内那应验如神的天象预言,心中天人交战。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依你。所需人手,听你调遣。但……”他目光扫过那几个愤愤不平的老匠人,“若三日后,无物可出,或所出之物不堪入目,尔等今日之谤言,便是他日之罪证!”

这话既是给陈墨听的,也是给那些匠人听的。孙老匠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言语,但那眼神里的轻蔑和不屑,几乎要化为实质。

陈墨不再多言。他咬着牙,顶着老匠人们刀子般的目光和窑炉的滚滚热浪,开始亲自指挥临时调拨来的几个年轻力壮、但同样一脸懵懂的杂役。

“沙!再筛细些!不能有半点杂质!”

“石灰石!砸碎!磨成粉!越细越好!”

“碱面!称量!按这个比例,一丝都不能差!”

他像一个偏执的工头,严格地控制着每一种原料的配比和预处理。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脸上、手上沾满了沙尘和碱粉,狼狈不堪。每一步操作,都伴随着孙老匠人压抑不住的、痛心疾首的叹息和其他匠人毫不掩饰的嗤笑。

“看看!看看!沙石混杂,这能烧出个甚?怕不是一炉渣滓!”

“浪费好炭!烧这玩意儿,祖宗知道了都得气活过来!”

“哼,等着吧,三日后,看他如何收场!”

嘲讽和质疑如同跗骨之蛆,不断钻进陈墨的耳朵。他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原料的混合、搅拌、成型。他将精心配比混合好的、湿漉漉的沙石碱粉糊状物,小心地倒入一个特制的、浅浅的方形耐火陶范里,用刮板尽可能刮平表面。

“入窑!位置要正!温度…温度要控制好!先小火烘烤去湿,再逐步升温!最高温时,需保持至少一个时辰!”陈墨的声音嘶哑,对着负责烧火的工匠反复叮嘱,每一个细节都关乎成败。

沉重的窑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炉膛内,烈焰升腾,温度急剧攀升。窑炉外,只剩下焦灼的等待和无形的压力。

时间,在炉火的呼啸和众人各异的心思中,缓慢流逝。

第一天,窑炉烟囱冒出滚滚浓烟。

第二天,窑炉周围的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

第三天清晨,窑炉终于熄火。巨大的窑体依旧散发着惊人的余热,靠近便觉热浪扑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紧闭的窑门上。朱标不知何时已亲自来到窑前,负手而立,面色沉凝。孙老匠人等几个工部老师傅也早早被唤来,他们脸上带着一种“等着看笑话”的冷漠和笃定。

“开窑!”陈墨的声音因为紧张和三天来的嘶喊而异常沙哑,带着破音。

几个壮实的杂役,用长长的铁钩和湿布包裹的木杠,在灼人的热浪中,费力地撬动沉重的窑门。

“嘎吱——轰……”

窑门被艰难地拉开一道缝隙,一股裹挟着白色灰烬和灼热硫磺气味的热浪猛地喷涌而出!众人被呛得纷纷后退。

烟尘稍散。

陈墨顾不得热浪灼人,第一个抢上前去,用湿布包着手,探入窑内。他的心跳如同擂鼓,手臂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指尖触碰到陶范边缘,滚烫!他咬着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方沉重的陶范拖了出来!

陶范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窑汗(高温烧结形成的玻璃态物质和灰烬混合物)。它静静地躺在滚烫的窑砖上,毫不起眼,甚至显得有些丑陋。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块灰扑扑的陶范上。

孙老匠人嘴角已经勾起一丝刻薄的冷笑,正要开口讥讽。

陈墨却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柄小铁锤和一根磨得尖锐的铁钎。他蹲下身,手稳得出奇,将铁钎尖端抵在陶范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缝隙处,然后,用锤子轻轻一敲!

“叮!”

一声清脆的、如同玉磬般的轻响!

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覆盖在陶范表面的那层灰白色窑汗,如同破碎的蛋壳般,裂开了一道缝隙!

陈墨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颤抖着手,用铁钎小心地沿着裂缝撬动。

一块灰白色的、带着气泡和不规则边缘的“板子”,随着碎裂的窑汗,被撬了下来!

阳光!初升的朝阳,金色的光线,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块刚刚剥离出来的、还带着高温余热和粗糙边缘的“板子”!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那块“板子”静静地躺在陈墨满是汗水和灰烬的手掌上,边缘参差,内部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气泡和未熔尽的沙粒杂质,远非完美无瑕。然而,它那近乎无色的质地,那令人难以置信的透光性!

阳光穿过它,在地上投射下一片清晰而明亮的光斑!光斑的边缘,甚至因为这块粗糙“玻璃”的折射,形成了一道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七彩光晕!

这不再是浑浊的琉璃!不是昂贵的天然水晶!这是一种从未出现在大明工匠认知中的、由最普通沙石烧炼而成的……透明神物!

“嘶——!”

孙老匠人脸上的冷笑瞬间冻结、崩碎!他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地盯着陈墨手中那块折射着阳光的“板子”,仿佛看到了鬼魅!他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布满老茧和烫疤的手颤抖着伸向那“板子”,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透…透的?!真…真是透的?!”他失声尖叫,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颠覆认知的茫然,“这…这怎么可能?!泥沙…碱灰…烧…烧出水晶来了?!”他引以为傲一生的琉璃技艺,他坚信不疑的金科玉律,在这一刻被这块粗糙的透明“石头”砸得粉碎!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住自己花白的头发,眼神涣散,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神…神迹…真是神迹…”

另外几个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匠人,此刻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鸡,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震撼和一种世界观崩塌的惊恐。他们看向陈墨的眼神,再无半分鄙夷,只剩下如同仰望神祇般的敬畏和恐惧。

朱标同样被深深震撼了!他几步抢上前,甚至顾不上那物件还带着高温,伸手便从陈墨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块巴掌大小、还带着毛刺和气泡的平板玻璃。

触手冰凉!与想象中刚从窑炉出来的滚烫截然不同!(玻璃导热慢)这奇异的冰凉感让朱标指尖一颤。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薄薄的一片,如同捧着整个帝国的未来。阳光毫无阻碍地穿透它,在他杏黄色的袍袖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能清晰地透过它,看到自己放大的掌纹,看到远处琉璃厂烟囱的轮廓,甚至看到天空中缓缓飘过的云絮!

清晰!透亮!前所未有!

这不是琉璃!这是将天光都囚禁在其中的神物!

朱标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墨。那书生的脸上混杂着疲惫、汗水、灰烬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激动。阳光透过他手中那块神奇的“板子”,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竟让他此刻狼狈的形象,在朱标眼中带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神秘的光环。

“陈…陈墨…”朱标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和一丝敬畏,“你…你果真…”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陛下驾到——!”

尖锐的唱喏声刺破了琉璃厂死寂般的震撼!

所有人,包括还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朱标和瘫软在地的孙老匠人,都如同被鞭子抽中,瞬间跪伏在地,额头深深抵在沾满灰尘的地面上,大气不敢出。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朱元璋,来了!

他没有乘坐銮驾,甚至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步履生风,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在几名贴身锦衣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踏入这片还弥漫着烟火气和灼热余温的琉璃厂!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瞬间就锁定了朱标!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朱标手中那块折射着阳光、显得无比突兀的透明“板子”!

陈墨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当头罩下,让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见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自己身前几步远的地方。

死寂!连炉火的余烬似乎都停止了呼吸。

然后,陈墨感觉到一只冰冷、粗糙、带着厚厚老茧的手,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谨慎,从太子朱标手中,取走了那块巴掌大的玻璃。

朱元璋没有看跪伏一地的众人。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掌心这块冰凉、光滑、前所未见的神奇造物之上。

他低下头,鹰隼般的目光,穿透了那块透明的玻璃,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掌心的纹路,看到了金砖地面上细微的灰尘颗粒!他甚至将玻璃微微倾斜,让阳光在它边缘折射出一道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彩虹!

清晰!透亮!纤毫毕现!

这不是人间该有之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震撼、贪婪和深深敬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朱元璋所有的冷静!他那双握惯了刀剑、执掌着亿万人生死的手,此刻捧着这轻飘飘的一片玻璃,竟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嘶……”

一声极轻的、带着极致震撼和难以置信的吸气声,从这位铁血帝王的喉间溢出。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曾令山河变色、群臣战栗的眸子,此刻燃烧着一种陈墨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炽热、贪婪,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依旧匍匐在地的陈墨身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沙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

“陈墨!”

“洪武爷…真把天机…给了你?!”

不等陈墨回答,或者说,朱元璋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捧着玻璃的手猛地攥紧(幸好玻璃厚实未碎),另一只手则猛地指向了东方!指向那宣纸上标注着“金山”的、遥远而未知的亚墨利加大陆轮廓!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开疆拓土、攫取一切的、帝王般的无上贪婪和狂热:

“那‘金山’!那无尽的金矿!在何处?!”

“那‘蒸汽巨轮’!那能日行千里、破浪如履平地的神物!又该如何打造?!”

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琉璃厂内回荡,震得炉灰簌簌落下:

“告诉朕!快告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