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寂海心灯

劫烬剑斜插在星骸焦土上,剑柄那暗红锁链的烙印如同活物般搏动,贪婪吸噬着沉渊底层弥漫的死气与葬海巨鲲残留的灰烬。每一次搏动,剑身的灰芒便深沉一分,内敛的湮灭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在剑脊深处缓慢复苏。

韩铮躺在韩雨怀中,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伪道印记在胸口艰难搏动,冰蓝核心的光芒摇曳欲熄,赤金与幽蓝的力量在灰暗劫气的束缚下死寂如渊,只有那缕新生的意志之火,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如同绝壁裂缝里挣扎的野草。玉骨双腿的裂痕深可见骨,灰白色的结晶如同蔓延的冰霜,已爬至腰际,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苏沐璃最后真灵所化的守护,在锁链巨手的终结之力下彻底燃尽,只余下识海深处一点冰冷而坚韧的烙印——那是她消散前,以残灵在他神魂中刻下的最后印记。

“哥……”韩雨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赤金瞳孔深处那点星芒因竭力维系兄长生机而黯淡。她一手紧贴韩铮后心,指尖赤金与灰白交织的流光如同细小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渡入他体内,试图唤醒那沉寂的伪道之力,另一手则死死按在自己眉心的金环逆鳞印记上,压榨着血脉中每一分力量。印记灼热滚烫,边缘的灰白纹路因过度消耗而不断蔓延,侵蚀着她光洁的额头。

沉渊底层的“注视感”并未因锁链巨手的退去而消散,反而更加粘稠沉重。灰雾深处,那些曾被伪道气息吸引、又被葬海巨鲲湮灭所震慑的古老存在,重新蠢蠢欲动。贪婪而混乱的意念如同暗流中的毒蛇,在灰雾边缘游弋、试探。它们畏惧劫烬剑上新生的烙印,更畏惧深渊底层那个苏醒的意志,却又无法抗拒伪道印记散发出的、如同新世界雏形的诱人气息。

一片巨大的、形似腐烂蝠翼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掠过韩雨头顶,投下令人窒息的压迫。翼膜上流淌着脓液的复眼贪婪地扫过韩铮胸前的印记,发出无声的尖啸。

“滚!”韩雨猛地抬头,赤金瞳孔爆射出寸许金芒!逆鳞皇血的力量轰然爆发,化作一道凝练的赤金火矢,逆空而上!火矢穿透翼膜,留下一个焦黑的孔洞,脓液四溅。那蝠翼阴影发出一阵无声的精神尖啸,迅速隐入更浓的灰雾深处。

更多的阴影在雾中蠕动,形态扭曲,气息各异,却都散发着同样的腐朽与贪婪。韩雨的心不断下沉。她的力量在飞速消耗,每一次出手都加速着灰白纹路的蔓延。她护不住太久。

“铮哥哥……别睡……”她低下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韩铮冰冷的脸上,瞬间冻结成细小的冰珠,“苏姐姐用命换来的生机……不能断……求求你……醒醒……”她不顾一切地将额头抵在韩铮冰冷的额头上,试图用最原始的神魂接触唤醒他。

就在她额头触及韩铮肌肤的刹那——

嗡!

劫烬剑柄的暗红锁链烙印猛地一跳!一股无形的涟漪荡开。

韩铮识海中那点属于苏沐璃的冰冷烙印,骤然亮起!一股浩瀚而苍凉的意念洪流,并非攻击,而是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淹没了韩雨毫无防备的神魂!

意识沉坠,光影流转。

韩雨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熟悉的药圃边缘。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药香,而非沉渊的腐朽。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骨髓里的阴寒。这里是……韩家药园?

她低头,看到自己穿着侍女朴素的粗布衣裙,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藤编药篮。不远处,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的少年正蹲在药圃角落,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叶片泛着淡紫光泽的草药连根挖起。少年身形瘦削,侧脸轮廓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坚毅,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滑落,滴入泥土。是十岁时的韩铮!比她记忆中更加稚嫩,也更加……孤独。

“铮少爷,”一个清冷如碎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月见草喜阴畏阳,根须娇嫩,不可用力过猛。”

韩雨猛地转头。一个身着素白药童衣裙的少女站在她身侧,身姿挺拔如新抽的雪竹。阳光勾勒出她清丽绝伦的侧脸,肌肤如玉,眉眼间带着冰雪初融的清冽。是苏沐璃!比她印象中更年少,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眼神却已有了洞悉世情的沉静。

少年韩铮闻言动作一顿,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小玉铲松动泥土:“苏姐姐说的是。这株品相极好,我想移栽到雨儿窗下,她夜里总睡不安稳……”

苏沐璃的目光落在少年额角的淤青和掌心新结的血痂上,那是昨日演武场“特别指导”的印记。她没说话,只是默默递过一方浸了药液的素白手帕。阳光穿过她纤细的手指,在她掌心投下温暖的光斑。

韩铮愣了一下,没有接帕子,反而伸出沾满泥土的手,指向药圃深处一丛不起眼的杂草:“苏姐姐,你看那株‘七星伴月’底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苏沐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秀眉微蹙。就在此时,药园门口传来一阵嚣张的呵斥。

“废物!谁准你动本少爷的药圃了?”

韩旭带着两个跟班闯了进来,一脚踢翻了韩铮刚刚挖出的月见草。泥土溅了少年一脸。

韩铮猛地站起,紧握拳头,指节发白,眼中怒火燃烧,却又在韩旭居高临下的目光下,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化为隐忍的沉默。他默默弯腰,想要捡起那株被踢倒的草药。

“啪!”韩旭一鞭子抽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脏手!滚开!”

藤编药篮突然从“韩雨”手中飞出,不偏不倚砸在韩旭脸上!篮中晒干的刺荆果撒了他满头满脸,尖锐的刺扎得他哇哇乱叫。

“谁?!哪个贱婢敢……”韩旭暴怒。

“三少爷息怒。”苏沐璃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已挡在韩铮身前,素手轻轻一拂,几片飘落的枯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精准地覆盖在韩铮手背的鞭痕上,瞬间止住了渗血。“是婢子失手打翻了药篮,惊扰了三少爷。这里有几株新采的‘清心兰’,请三少爷笑纳,消消火气。”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几株灵气盎然的蓝色灵草,递向韩旭。韩旭看着灵草,又看看苏沐璃那张清丽却淡漠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最终骂骂咧咧地夺过灵草,带着跟班悻悻离去。

“多…多谢苏姐姐。”韩铮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不必。”苏沐璃弯腰,捡起那株沾满泥土的月见草,指尖泛起温润的灵光拂过草茎,伤痕肉眼可见地愈合。“护不住的东西,要么藏得更深,要么变得更强,能护住所有。”她将焕然一新的月见草递还给他,目光扫过他紧握的拳头和额角的淤青,“下次挨打,记得护住脸。”语气平淡,却像一根刺,扎进少年心里。

韩铮猛地抬头,对上她那双清澈却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眸,胸中翻涌的屈辱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接过月见草,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转身大步离开药园,背影倔强而孤独。

苏沐璃站在原地,看着少年消失在药园小径尽头,久久未动。阳光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却驱不散她眼底那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她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丛“七星伴月”连根挖起。草根深处,一枚鸽卵大小、散发着微光的透明晶石显露出来——灵晶。她拿起晶石,指尖传来一丝奇异的暖意。

“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了……”韩雨的意识漂浮在幻境中,看着少年韩铮孤独倔强的背影,看着少女苏沐璃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波澜,心中酸涩难言。原来,在所有人认定他是废物之前,在那些暗无天日的羞辱和毒打之中,也曾有这样一个人,用最清冷的方式,给过他一丝微光。

光影破碎,场景骤然切换。

冰冷的月光穿透破损的窗棂,将破败的柴房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劣质金疮药的刺鼻气息。韩铮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浑身是伤,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断了。他紧咬着牙,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十四岁的少年,经历了比药园更残酷的磨难,眼中却燃烧着比幼时更加执拗的火焰。

柴房的门被无声推开。清冷的月光勾勒出苏沐璃纤细的身影,她提着一个简陋的食盒,如同月下悄然绽放的昙花。

“别点灯,”韩铮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警惕,“被巡夜的发现……”

苏沐璃没说话,将食盒放在他手边,然后径直走到他身边蹲下。清冷的月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托起他扭曲的左臂。指尖冰凉,带着一丝淡淡的药草清香。

韩铮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想躲开这突如其来的触碰。

“别动。”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冰凉的手指在他肿胀的关节处快速而精准地按压,寻找着断骨的位置。

“嘶……”剧痛让韩铮倒吸一口冷气,额头青筋暴起。

“断骨错位,需正骨。”苏沐璃言简意赅,从袖中取出一截打磨光滑的硬木和干净的布条,“咬着。”

韩铮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进行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药草处理。他心一横,将那截硬木咬在口中。

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剧痛。苏沐璃的双手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在触碰到他臂骨的瞬间,一股温润清凉的气息如同汩汩清泉,瞬间顺着她的指尖涌入他撕裂的经脉,抚平了灼烧般的疼痛。紧接着,她双手猛地一错一拉!

“咔吧!”一声清脆的骨响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韩铮闷哼一声,口中的硬木几乎被咬穿,豆大的汗珠瞬间滚落。但预期的剧痛并未持续,那股清凉的气息迅速包裹了复位后的断骨,带来一片难言的舒适。

“好了。”苏沐璃的声音依旧平淡,开始用布条和硬木为他固定断臂。她的动作利落而轻柔,月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

韩铮松开硬木,喘着粗气,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月光下,她专注的神情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清冷褪去,只余下一种近乎神性的专注。柴房里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被这股清冽的药草气息冲淡了。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耳后一缕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看到她因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线。

“为什么帮我?”他声音沙哑,带着不解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我只是个……废物。”

苏沐璃包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眼睫都未曾抬起:“废物不会在被废掉经脉后,还能用石头在墙上刻下完整的《引气诀》。”她的目光扫过柴房墙壁上那些深深浅浅、歪歪扭扭却一笔不落的刻痕,“更不会在明知不可为时,还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她系好布条,抬眸看向他。月光落入她清澈的眼底,仿佛盛满了整个寒夜的星光。“我见过太多人,天赋绝伦,却甘于平庸;也见过庸才,因一点执念而焚尽己身。你属于后者。”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的‘废’,不在于经脉淤塞,而在于……太‘真’。真到不懂藏锋,真到不懂低头,真到……把一些无谓的东西,看得比命还重。”

韩铮的呼吸一窒。月光下,少女清冷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倔强与伪装,看穿他深埋心底的不甘与愤怒。那些被家族唾弃、被亲人鄙夷、被整个世界否定的痛苦和坚持,在她平静的叙述下,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奇异的意义。

“无谓的东西……”他喃喃重复,目光落在墙壁那些刻痕上。

“比如证明自己,比如守护某些……注定要失去的。”苏沐璃站起身,拿起食盒放在他完好的右手边,声音低了几分,“活下去,比证明更重要。至少……”她的目光似乎透过破损的窗棂,望向沉沉的夜空,“活到能看清自己为何而焚的那天。”

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素白的衣裙在月光下如同流动的溪水。

“等等!”韩铮挣扎着坐起,急切地喊住她,手指因用力而抠进身下的草堆,“苏……苏姐姐!我……我还能再变强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苏沐璃的脚步停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她没有回头。

“能。”只有一个字,清冷,干脆,却重逾千钧。

她推门离去,月光涌入柴房,将她的背影拉长,最终融入外面更深的夜色里。柴房中,只剩下浓郁的药草清香和少年胸膛里剧烈鼓动的心跳声。

韩铮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断臂处清凉的气息流淌,似乎连带着心头的阴霾也被驱散了一些。他低头看着被固定好的手臂,又看向那扇已经关闭的柴门,少女清冷的背影和那一个“能”字,如同烙印般刻进心底。月光清冷,草堆粗糙,但这一刻,却是他被家族彻底厌弃后,感受到的唯一的暖意和……希望。

“看清自己为何而焚……”幻境中的韩雨凝视着少年韩铮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光,再回想沉渊中兄长那焚尽万古的伪道劫火,心头剧震。原来那份不惜焚尽己身的执拗,早在无数个这样清冷孤寂的夜晚,就已埋下种子,由那个清冷的少女亲手点醒。苏沐璃看得比谁都透,却依然……选择站在了他身边。

场景再次崩解,如同打碎的琉璃。这一次,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意识沉浮间,韩雨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最深的冰洋,连思维都快要冻结。刺骨的寒意来自四面八方,带着沉沦的意志,要将她拖入永恒的安眠。她拼命挣扎,却如同陷入泥沼,越陷越深。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却坚韧的暖意从虚无中传来。

她努力“看”去。

那是一片被凝固的、幽蓝色冰晶覆盖的战场。冰晶之中,冻结着无数狰狞的妖物和修士,他们脸上的惊恐和绝望栩栩如生。战场中心,一个熟悉的身影半跪在地——是韩铮!

他比柴房幻境中成熟了许多,约莫十七八岁,周身浴血,气息萎靡到了极点,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不断渗出黑气,显然中了剧毒。他手中的剑已经折断,仅剩半截剑身插在冰面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将他护在身后的,正是苏沐璃!

她背对着韩铮,素白的衣裙上染满斑驳的血迹。面对前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形态扭曲、散发着浓郁妖邪之气的敌人,她非但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踏出,她周身的气息骤然变了!

不再是药园里的清冷自持,不再是柴房中的温和沉静。一股浩瀚、苍茫、仿佛源自洪荒冰雪纪元的恐怖寒意,从她纤弱的身体里轰然爆发!她的发丝无风狂舞,每一根发梢都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在黑暗中折射出幽蓝的冷芒。

她的双眸,彻底化为两轮幽蓝色的冰魄!瞳孔深处,不再有星光,只有一片冻结万古的、纯粹的冰寒死寂!

“冰凰……临世!”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声音,从她口中吐出,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撞击。

嗡!

以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幽蓝色冰环瞬间扩散!冰环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彻底冻结!冲锋在前的妖物、邪修,连同他们发出的法术光芒、喷吐的毒雾、挥舞的利爪,都在接触到冰环的刹那,被绝对零度的寒流凝固!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整个喧嚣血腥的战场,瞬间化为一片死寂的冰雕地狱!幽蓝的冰晶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而瑰丽的光芒。

冰环的中心,苏沐璃缓缓抬起手。她的指尖萦绕着丝丝缕缕幽蓝的冰晶雾气,缓缓指向冰封战场深处,一个隐藏在黑雾中、散发着最为邪恶强大气息的身影——此战真正的幕后操纵者,一头已近化神境界的万年尸魔!

“封!”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幽蓝的冰晶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缠绕上那万年尸魔!尸魔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周身翻滚的魔气试图抵抗,却在接触到冰晶雾气的瞬间被冻结、溃散!一层厚厚的、散发着绝对寒意的幽蓝冰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它庞大的身躯,将它连同它所在的方圆百丈空间,彻底冰封成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冰坨!

完成这一切,苏沐璃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冰凰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幽蓝的冰魄双眸恢复了属于人类的、带着深深疲惫的清冷。她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沐璃!”韩铮强撑着剧毒侵蚀的身体,踉跄上前,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凉!她的肌肤失去了所有血色,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

“别……碰我……”苏沐璃的声音虚弱不堪,带着一丝颤抖。她试图挣开韩铮的手,但身体的力量仿佛被刚才那一式惊天动地的“冰凰临世”彻底抽空。

韩铮没有松手,反而将她冰冷的身躯紧紧抱在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他感受到她体内经脉如同断裂的冰河,冰凰本源透支带来的反噬正在疯狂侵蚀她的生机。那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渗入他的骨髓,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如坠冰窟,但他双臂的力道却更紧。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自毁的法术?”韩铮的声音因焦急和后怕而嘶哑,他看着怀中少女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眉宇间那深重的疲惫与痛苦,心口如同被利刃反复切割,比胸口的毒伤更痛百倍。“我们可以退!可以等!”

“等……来不及了……”苏沐璃靠在他怀里,冰冷的气息拂过韩铮的颈侧,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尸魔的‘万尸腐毒’……已侵入你心脉……再不出手……你撑不过……半炷香……”她每说一个字,气息便弱一分,身体也愈发冰冷沉重。

韩铮如遭雷击!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道不断渗出黑气的伤口,这才发现那毒气早已缠绕上心脏,若非一股极其精纯的寒意在苦苦支撑,他早已毒发身亡!那股护住他心脉的寒气,分明来自苏沐璃体内!

她早已看穿一切!她选择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不是为了一战定乾坤,仅仅是为了在剧毒彻底夺走他性命前,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你这个……疯子!”韩铮低吼着,声音哽咽,抱着她的双臂因用力而颤抖。泪水混杂着脸上的血污滚落,滴在她冰冷苍白的脸颊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粒。

苏沐璃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带着冰晶的血沫。她费力地抬起冰冷的手指,似乎想擦去韩铮脸上的泪和血,指尖却在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无力地滑落。

“别哭……”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目光却透过他染血的肩头,望向远处那片被她冰封的战场,“你看……多干净……”

月光下,被幽蓝冰晶覆盖的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凄美的水晶棺。所有的血腥、杀戮、邪恶都被永恒的寒冰封印,只余下死寂的瑰丽。在那片冻结的死亡中心,被冰封的尸魔如同一个巨大的琥珀标本。

“我的道……是药,是生……也是……寂灭……”她的目光渐渐涣散,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可今日……我的道……在你……怀里……”

这句话耗尽了苏沐璃最后一丝力气。她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冰冷得再无一丝生气,唯有眉宇间那抹清冷,如同凝固的月光,永恒留存。

“沐璃!沐璃——!!!”韩铮绝望的嘶吼撕破了冰封战场的死寂。他死死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毒伤反噬的剧痛、心碎的绝望、焚尽世界的怒火……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爆发,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伪道印记深处,那缕新生的意志之火,在韩雨目睹这绝望一幕的瞬间,如同被泼入了滚油,轰然暴涨!

轰!

沉渊底层,星骸废墟之上。

紧紧抱着韩铮冰冷身体的韩雨,猛地睁开了双眼!赤金瞳孔深处,那点被幻境中极致情感冲击而点燃的意志星火,如同燎原的烈焰,瞬间席卷了她的神魂!

现实与幻境在这一刻重叠!

她怀中的韩铮,胸口的伪道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核心那点几乎熄灭的冰蓝,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燃料,瞬间化作熊熊燃烧的冰焰!赤金皇血、幽蓝剑骨、灰暗劫气,在伪道印记的统御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啊——!”

韩铮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左眼赤金烈焰焚天,右眼深灰寂灭无垠!一声裹挟着无尽痛楚、绝望、守护与新生意志的咆哮,从他喉间炸响,如同沉睡了万古的荒古巨兽,挣脱了最后的枷锁!

轰隆隆!

以他为中心,狂暴的伪道之力化作实质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星骸地面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笼罩此地的沉渊意志威压,被这股新生的、融合了冰凰本源寂灭真意的伪道意志,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缺口!

一直在他体内肆虐、被灰白结晶侵蚀的玉骨双腿,在伪道之力的冲刷下,发出玉石交击般的清脆声响!覆盖腿骨的灰白结晶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迅速消融、剥落!裂痕深处,不再是冰冷的玉质,而是流淌着星骸寂灭本源与伪道劫气的灰暗流光!一种源自星辰陨灭万古、历经劫灰洗礼而重生的、沉重而坚韧的力量,在其中奔涌!

他竟在幻境中苏沐璃寂灭道则的刺激下,以伪道意志为引,彻底炼化了侵入双腿的星辰寂灭本源,将其化作了自身道基的一部分!

韩铮猛地站起!动作不再滞涩,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稳定感。他不再看那些在冲击波中尖啸退散的沉渊阴影,目光穿透沉渊翻滚的灰雾,仿佛看到了深渊底层那个苏醒的存在。

劫烬剑感受到主人的意志,发出兴奋的嗡鸣,灰芒暴涨,瞬间飞回韩铮手中。

他反手握住剑柄,冰冷的触感直透神魂。剑柄那暗红的锁链烙印在伪道之力的灌注下,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吸噬着主人的力量。

韩铮低头,看向自己空着的左手。掌心向上,缓缓摊开。

嗡!

一点微光,自他掌心缓缓凝聚。

不再是纯粹的冰蓝,不再是焚世的赤金,也不是幽蓝的剑芒或灰暗的劫气。

那是一点极其微弱、极其纯净的光芒。核心是苏沐璃真灵印记所化的、在幻境中被他意志彻底点燃的冰魄魂火,外层则包裹着一层由他伪道本源、韩雨逆鳞皇血、以及星辰寂灭本源糅合而成的、内敛坚韧的灰白光晕。

它像一盏在无尽黑暗深渊中悄然点亮的心灯。

灯焰摇曳,微弱却永恒。光芒所及之处,沉渊冰冷的死寂气息如同遇到了克星,无声地退散。那些在灰雾中窥伺的贪婪意念,在感受到这盏心灯光芒的瞬间,如同被灼伤般发出惊恐的尖啸,疯狂地向更深的黑暗逃窜。

灯光映照着韩铮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半在赤金与灰暗交织的伪道光芒下显得冷硬如铁,一半被这心灯的柔光笼罩,显露出深藏的疲惫与……温柔。

“沐璃……”韩铮低语,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跳跃的灯焰,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你的道……我懂了。”

他将这盏凝聚了所有守护、寂灭与新生意志的“心灯”,缓缓托起。心灯悬浮于空,光芒虽弱,却如同在沉渊永恒的黑暗中,钉下了一枚倔强的坐标。

劫烬剑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锋直指沉渊更深的黑暗,锁链烙印红光隐现。星骸寂灭之力在新生道基中奔涌,与伪道劫气、心灯守护融为一体。

沉渊底层,那个苏醒的存在,似乎被这盏新生的“心灯”所触动。一股更加宏大、更加古老、仿佛无数世界轮回归墟所化成的意念,如同苏醒的巨神,带着一丝审视与……奇异的期待,缓缓压来。

“薪……火……”低沉的呢喃在深渊回荡,如同命运齿轮重新咬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