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乱后的百草阁库房，弥漫着压抑的死寂。土甲兽被拖走时留下的腥臊味、翻倒草药散发的浓烈气息、以及王焕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赵管事额角挂着汗珠，脸色发白，对着王焕连连躬身：“王执事恕罪！是属下管理不力，竟让这畜生挣脱了禁制！惊扰了执事，还差点污了玉髓芝……”
王焕没有理会赵管事的惶恐，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角落里的莫洛身上，如同冰冷的探针。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瞥，门缝处那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色身影，那绝非普通引气一阶杂役能有的速度与隐匿本能！还有那粒恰到好处滚入门内的石子……巧合？还是……？
“你，”王焕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指莫洛，“刚才在门边做什么？”
所有杂役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同情、幸灾乐祸或纯粹的麻木。
莫洛身体明显一颤，捂着胸口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些，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沾着尘土和草屑，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茫然，声音沙哑颤抖：“我…我…那怪兽冲过来…太吓人了…我…我就想找个地方躲…看见那门…好像开着条缝…我就想往里钻…”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肺都要吐出来，脸色憋得通红，“咳咳咳…我…我不知道…那是不能进的地方…”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一个在突发灾难面前本能寻求庇护、被吓破胆的底层杂役。引气一阶微弱混乱的波动配合着身体的颤抖，毫无破绽。
王焕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要透过那层伪装看进灵魂深处。几秒钟的审视，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躲？”王焕缓缓开口，目光扫过莫洛刚才倚靠的倾倒货架与核心库房门的距离，又落回莫洛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上，“你的反应，倒是快得很。”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所有人心上。
赵管事立刻会意，眼神变得凶狠，指着莫洛厉声道：“好你个小子！差点冲撞了核心库房！王执事，这小子定然是心怀不轨！属下这就把他拿下，送去刑堂好好审问！”说着就要上前抓人。
“不必。”王焕抬手制止了赵管事，目光依旧停留在莫洛身上，“新人不懂规矩，情有可原。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和”，“既然受了惊吓，库房重地又出了纰漏，为免再生事端，今日起，你便调到‘淬火院’去吧。那里正缺人手搬运‘淬体液’原矿。”
淬火院？搬运淬体液原矿？
周围的杂役闻言，眼中瞬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同情和……一丝畏惧。
赵管事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淬火院？嘿嘿，王执事英明！那里‘淬炼’筋骨，最是合适！莫洛，还不快谢过王执事‘体恤’？！”
莫洛心中一沉。淬火院！他这半个月在杂役中可不是白待的。那是外门最苦、最危险的地方之一！所谓的“淬体液”，是天衍宗结合旧时代基因强化液理念、辅以特殊矿物和低阶妖兽血液炼制的基础锻体药液，供给外门弟子淬炼肉身。但其原矿——一种蕴含微弱辐射和狂暴火属性灵能的“赤焰晶砂”，在开采和搬运过程中，会持续释放出灼热能量和有害辐射粉尘，对低阶修士的经脉和身体有极强的侵蚀性！长期接触，轻则留下暗伤，重则根基尽毁！
这哪里是调岗？分明是借刀杀人！王焕果然起了疑心，这是要把他丢到环境最恶劣的地方，用最残酷的“淬炼”来逼他现形，或者干脆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莫洛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用更加“惶恐”和“虚弱”的声音道：“谢…谢执事体恤…”
王焕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转身走向核心库房，亲自检查玉髓芝去了。赵管事则像赶苍蝇一样对莫洛挥挥手：“滚吧滚吧，收拾东西，立刻去淬火院报道！别在这儿碍眼！”
淬火院，位于外门区域边缘，靠近一座冒着硫磺味浓烟、终日轰鸣的活火山山脚。
空气灼热扭曲，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一种更浓烈的、如同烧红铁块浸入冷水般的腥燥气息。巨大的、由高导热合金铸造的管道如同扭曲的巨蟒，从火山口延伸下来，连接着几座不断喷吐着灼热蒸汽和暗红色光芒的庞大熔炉。炉体表面符文流转，将地火之力与投入其中的赤焰晶砂融合、提纯，最终产出粘稠如岩浆的“淬体液”原液。
莫洛的新工作，就是和一群同样穿着厚实隔热石棉服、戴着简陋过滤面罩的杂役一起，将刚刚从矿洞深处开采出来、未经处理的“赤焰晶砂”原矿，搬运到熔炉的投料口。
这些原矿大小不一，小的如拳头，大的堪比磨盘，通体暗红，表面坑洼不平，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和微弱的、令人皮肤刺痛的辐射。即使隔着厚厚的石棉手套，那灼烫感依旧清晰无比。每一次搬运，都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快！快！磨蹭什么？等着晶砂凉下来吗？”监工的咆哮声在震耳欲聋的熔炉轰鸣中依旧清晰刺耳。那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灼伤疤痕的汉子，引气三阶修为，气息暴躁，手里的鞭子不时抽打在动作稍慢的杂役身上，留下一道道焦糊的痕迹——鞭子上竟然附着着微弱的火毒！
莫洛沉默地搬起一块沉重的赤焰晶砂，灼热瞬间穿透手套，刺痛掌心。他体内引气九阶的力量本能地想要抵抗这股侵蚀，但被他死死压制。他现在是“莫洛”，一个引气一阶的底层杂役！他必须承受这种痛苦！
更糟糕的是，这持续的高温辐射环境，如同催化剂，疯狂地刺激着他胸腹间的晶化区域！每一次呼吸，吸入的灼热空气都像带着火星，燎烤着那些深蓝色的晶体！细微的“沙沙”声在体内响起，晶化点仿佛被唤醒的活物，在高温下异常活跃，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蔓延的冰冷感！
汗水如同溪流般涌出，瞬间又被高温蒸干，在隔热服内形成一层粘腻的盐壳。过滤面罩阻挡了大部分粉尘，却无法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燥热和辐射带来的针刺感。短短半天，莫洛就感觉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眼前阵阵发黑。他刻意让自己动作变得笨拙、吃力，步伐踉跄，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在极限环境中苦苦支撑的底层杂役。
午餐时间，刺耳的汽笛声响起。疲惫不堪的杂役们如同行尸走肉般涌向熔炉旁边一处简陋的凉棚。没有灵米，更没有灵药。发放食物的，是一台锈迹斑斑、嗡嗡作响的旧时代自动分配机改造品。
“哔——身份识别：杂役莫洛。配额：基础型体能补充膏一份，纯净水一升。”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一个方方正正、印着天衍云纹的铝箔包装袋和一个同样制式的水袋从机器出口滑出。莫洛撕开包装，里面是一团灰绿色、粘稠如泥、散发着淡淡化学合成甜味和矿物质腥气的膏状物。
基础型体能补充膏（俗称“泥膏”）：天衍宗利用旧时代营养液技术和低阶妖兽骨粉、富含纤维的变异植物根茎等廉价材料合成的底层能量供给品。能快速补充热量和基础电解质，维持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动需求，口感极差，长期食用会损伤味觉和部分消化功能。是外门杂役和部分低阶外门弟子的主要口粮。
莫洛面无表情地将这团“泥膏”塞入口中。粘腻、微甜中带着浓重的土腥和铁锈味，口感如同嚼蜡。他强迫自己咽下，又灌了几口寡淡无味的纯净水。胃里传来一阵不适的翻搅。这与他在星骸基地时享用的、松烟精心调配的高能营养剂（结合了旧时代军用口粮和少量灵能萃取物）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周围的杂役们同样麻木地吞咽着“泥膏”，没有人抱怨。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仙宗”的恩赐，能活着，有力气干活，就够了。几个面黄肌瘦、气息萎靡的老杂役，身体明显出现了畸变或病态，显然是长期食用劣质营养品和恶劣环境侵蚀的结果。
“快吃！一炷香时间！吃完继续干活！”监工的鞭子抽打在凉棚的柱子上，发出刺耳的爆响。
煎熬持续了整整三天。
莫洛的身体承受着双重的折磨：外在是赤焰晶砂的灼烧和辐射侵蚀，内在是高温催化的晶化反噬。他胸前的蓝色晶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颜色更深，在灼热的皮肤下如同嵌入的蓝冰，带来持续的冰冷刺痛。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心神去引导印记中的星屑灵力进行压制，这让他显得更加疲惫不堪，眼神都有些涣散。
王焕的试探并未停止。第四天中午，当莫洛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靠在滚烫的合金管道上短暂喘息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淬火院灼热的空气中。王焕换了一身更轻便、带有淡淡清凉符文的青色劲装，在监工谄媚的陪同下，巡视着熔炉和搬运线。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很快锁定了状态“极差”的莫洛。
“他就是新调来的莫洛？”王焕问监工。
“是是是，王执事！就是这小子！看着蔫了吧唧的，干活倒还凑合，就是身子骨太虚，估计撑不了多久了。”监工连忙回答。
王焕点点头，缓步走到莫洛面前。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但王焕身周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力场，将热浪微微排开。他看着莫洛脸上被汗水冲刷出的污痕，看着那件被高温烤得发硬的隔热服，以及莫洛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深深疲惫和一丝“绝望”的眼睛。
“淬火院的环境，适应得如何？”王焕开口，语气平淡，如同上级关心下属，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仔细观察着莫洛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莫洛艰难地抬起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谢…谢执事关心…还…还行…就是…太热了…有点…喘不上气…”他刻意让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虚弱感。
“热？淬火淬火，烈火锻真金。”王焕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神却毫无笑意，“宗门提供资源，锤炼尔等体魄筋骨，乃是恩典。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的话语带着宗门上层特有的、居高临下的训诫口吻。
“是…执事说的是…”莫洛低下头，身体微微摇晃，似乎站不稳。
“看你气色不佳，根基似乎也受损了？”王焕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隔热服，落在莫洛的胸口位置（那里晶化最为集中），“这样下去，怕是熬不到外门考核了。”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水晶瓶。瓶内装着大约三分之一的、粘稠如蜜、散发着淡淡金色光晕和清冽草木香气的液体。
“启智I型营养浓缩液（试验批次）”：由百草阁基于“淬体液”技术逆向研发的试验品。融合了更高纯度的能量基质、微量神经刺激素和从某种变异藤蔓中萃取的活性成分。旨在快速补充能量、轻微刺激精神活性、并微弱促进低级修士的悟性（效果存疑，副作用不明）。极为珍贵，仅供内门弟子或特殊项目人员少量配给。
“念你初来，又肯吃苦。”王焕将水晶瓶递到莫洛面前，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温和”，“此物或许能帮你稳固根基，撑过这段时日。喝了它。”
周围的杂役们瞬间投来无比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启智液！那可是传说中的好东西！据说能让人耳聪目明，修炼都快上一丝！王执事竟然赏赐给这个新来的废物？
莫洛的心脏猛地一缩！毒药？试探？还是……真的“施舍”？以王焕的谨慎和疑心，绝不可能轻易相信他！这瓶所谓的“启智液”，九成九是试探！喝下去，要么暴露他远超引气一阶的承受力（普通一阶喝这种试验品很可能经脉受损甚至爆体），要么承受未知的副作用，干扰他对晶化的压制！甚至可能含有追踪或监控成分！
拒绝？那等于直接告诉王焕他有问题！一个濒死的底层杂役，面对宗门执事赏赐的“神药”，怎么可能拒绝？
千钧一发！
莫洛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渴望”光芒，双手颤抖着，带着无比的“激动”和“感激”去接那水晶瓶：“谢…谢执事！谢执事再造之恩！”他的动作因为“虚弱”而笨拙，指尖在触碰到冰冷瓶身的刹那，身体猛地一晃，似乎被那“珍贵”的瓶子惊得站立不稳！
“啪嗒！”
那晶莹剔透的水晶小瓶，从他颤抖的、布满汗水和污垢的手中滑落，掉在滚烫的、布满粉尘和赤焰晶砂碎屑的金属地面上！
清脆的碎裂声在熔炉的轰鸣中显得微不足道。金色的粘稠液体瞬间泼洒出来，接触到灼热的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腾起一小股带着奇异甜香的白烟，迅速被高温烤干，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和淡淡的化学气味。
“啊！我的药！”莫洛发出一声绝望的、如同心肝被挖走的惨嚎，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徒劳地想去捧起那滩迅速消失的金色液体，手指被滚烫的地面和残留的液体灼得通红，发出痛呼！他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懊悔、痛苦和绝望，眼泪混合着汗水滚滚而下，将一个因为自己的“笨拙”而错失天大机缘的底层杂役的崩溃，演绎得淋漓尽致！
整个淬火院瞬间安静了片刻，只剩下熔炉的轰鸣。所有杂役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王焕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愚弄的愠怒。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因为“绝望”和“灼痛”而蜷缩颤抖的莫洛，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他刺穿！是巧合？还是…精妙的算计？
“废物！”监工最先反应过来，一鞭子狠狠抽在莫洛旁边的地面上，溅起火星，“连执事赐的药都拿不稳！活该你一辈子当贱役！”
王焕没有动怒，也没有再拿出第二瓶。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莫洛一眼，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刻刀，要将这一幕牢牢记住。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在灼热地狱中“绝望哀嚎”的身影。
直到王焕的身影消失在灼热的硫磺蒸汽中，莫洛那撕心裂肺的哀嚎才渐渐变成压抑的呜咽，最后归于死寂。他瘫坐在滚烫的地面上，双手被灼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心中却一片冰寒。
躲过了这一劫，但王焕的疑心，已然如同淬火院的熔炉，被彻底点燃。下一次的试探，只会更加危险。而胸腹间，在方才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情绪剧烈波动下，一处晶化点猛地刺痛起来，深蓝色的晶斑似乎又向外扩散了细微的一圈。
时间，越来越少了。
深夜，杂役石屋。
莫洛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听着周围震天的鼾声和梦呓。他悄悄从匿影作战服的内衬夹层里，取出一粒米粒大小、封装在微型惰性胶囊中的银灰色药丸。
星骸特供-高能缓释胶囊”：松烟利用星骸基地残留的旧时代军用科技和少量从高致幻药草中回收提纯的惰性能量结晶制成。能在极短时间内提供爆发性生命能量，强力压制非致命性内伤，并微弱刺激细胞活性。只是有点加剧能量体系负担，且极易被高精度灵能探测设备捕捉残留波动。是真正的保命底牌，非绝境不可用。
他看着这粒胶囊，又感受着体内那蠢蠢欲动的晶化和经脉的灼伤痛楚，最终，还是将它小心地藏了回去。还不到时候。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被压缩的感知场。在淬火院搬运晶砂时，他曾短暂地、极其微弱地再次捕捉到神农架深处那股清凉的波动！这一次，似乎更加清晰了一分！方向…指向百草阁后山更深处，那片被划为禁区的、被称为“万灵之森”外围缓冲带的原始密林！
那里，有他活下去的关键！必须想办法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