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之前的某一天下午,贾二辰来学校找我,他说:吴雪莉来了!
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吴雪莉?就是上次我俩喝酒时他跟我提过的那个初中同班女生吗?她不是结婚了吗?她的家不是在辽源吗?她怎么会来这里呢?她来这里干什么?
晚上,在商店对面大杨树下的福缘酒家,我见到了吴雪莉。时光流逝,从初中毕业到现在,大约四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吴雪莉的变化不是很大,只是原来的短发留成了长发,人也比上学时胖了一些。看见我,她的表情略显矜持,笑得也不是那么自然。
“吴雪莉,你好!”
出于礼貌,我主动伸出手去和她打招呼,我不确定这样做是否合适,因为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礼节性地握手。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直觉告诉我,她有些羞涩,而且她的手有点儿潮湿。
“都是老同学,咋还搞得这么客气呢?”
贾二辰笑着说。
“不是客气,是看见老同学了,心里高兴。”
我解释了一下,这个解释很合理。
吴雪莉说:“是的,看见你们,我也很高兴。”
她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声音轻轻柔柔的,好像浮着一层雾气。
三个曾经一起读书的孩子,如今却有着各自不同的经历和际遇:吴雪莉结婚了,贾二辰创业了,只有我,还是原来的身份:学生。
四年,仅仅四年,却让人有了昨是而今非的沧桑感。
准确地说,吴雪莉这次是在回娘家的返程途中来这里的。她有一个叔叔,家就在D市。一个结了婚的女孩子,在回娘家、走亲戚的同时还能想着看一看同学,这种做法在今天看来已属难能可贵。只有处于那样一个年纪的人,才会把同学之间的感情看得那么重。一旦年龄增长、阅历增加、被工作和家庭缠住了手脚、被凡尘俗事遮蔽了初心,还会有那样纯粹而真诚的愿望吗?
面对这个已婚的女同学,我和贾二辰都没有喝酒,陪着她一起喝茹梦果汁。三个人说了好多话,都是关于昨天、关于青青校园的话题。说起当年的老师和同学,说起那些懵懂的少年心绪,徒生感慨。
我们似乎都无意把话题拉到今天,因为今天会让鲜活的记忆凝固,而转入现实思考。
“林一鸿,上次贾二辰去辽源的时候,我还向他问起你。”吴雪莉说。
这时,她看着我的目光很专注,已经不像刚见面时那样飘忽了。
“嗯,我听二辰说了,你们在大街上居然会遇到。看来同学之间还是有缘分的。”我说。同时我认为这样的话题应该轻松地表达才好一些。
贾二辰笑了,吴雪莉也笑了。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林一鸿会来这里上学。可是有一天他却拎着一台爱华收录机走进我的维修部,你说这也是缘分吧?”贾二辰高兴地说。
“是的,有缘人总能再见到的,不管相隔多远,各自在干什么,也总能再见到的。”
吴雪莉若有所思地说。
“雪莉说得好,为了我们三个有缘人能在这里遇见、重逢,我们是不是应该喝一杯啊?”我提议。
于是,三人举起杯碰了一下。
吴雪莉主动问起我所学的专业以及将来的工作去向,感慨地说:“还是上学好啊!像我这么早就结婚了,有什么用呢?”
她的表情流露出一些失落,我和贾二辰互相对视了一下,谁也不知道怎么接她这个话题。
“其实结婚也很好啊,至少生活稳定了。就像二辰现在自己创业,维修部经营得那么好。我很羡慕你们,不像我还在做学生,未来那么遥远,没有方向感。”
我努力想出这样的话,希望能够给她一点慰藉。
贾二辰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吴雪莉默然了片刻,语调深沉地对着我说:“如果命运能够让我重新选择一次的话,我会选择和你一样去读书,而不是结婚。”
我记得那天聊到很晚,虽然没有喝酒,恍惚间好像都有了些醉意,难道回忆青春也能醉人么?还是现实的话题碰触到了各自心底的那些秘密呢?
走出福缘酒家,夜色已深,路灯的光芒照着大杨树浓绿的叶子,看上去有些温暖而沉重。
吴雪莉决定回她叔叔家去住,因为第二天还要乘坐回辽源的火车。贾二辰去路边找出租车,路灯下,我和吴雪莉互相对视着,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林一鸿,你知道吗?其实上初中时,我……”
吴雪莉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用眼睛看着我。这时,我感觉她还是当初那个每天跟我一起收作业的副班长,就连羞怯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了,我又怎么能不知道呢?这是对情感诉求的一种敏锐的直觉,也是成长的意义和成熟的标志吧?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吴雪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还是祝你幸福吧!”我觉得自己应该对她这样说。
她笑了笑:“再见了林一鸿,祝你学业有成,有时间去辽源看看。”
这次是她主动伸出了手。
都大宏从家里带来了十本书,两本哲学、一本心理学,剩下的七本都是小说和散文,让我在暑假里读。知我者,都哥也!面对都哥的慷慨,我决定必须请他去喝一杯,注意,不是酒,是冷饮。都哥其人滴酒不沾,沾一滴则面红耳赤,这哥们儿是酒精过敏体质。
“蓝色吉他”冷饮厅,我和都哥一人一大杯可乐加冰。坐在这里和都哥闲聊,忽然想起上次和丁波、俞蔓在这里话别的场景。人生所遇者,说到底都是匆匆过客,究其同行者更有几人?终归要认定各自的方向,彼此相忘于江湖。
“暑假准备怎么过?”都大宏问我。
“我想找个地方打工,进行一次社会实践。”
他马上露出好奇的神情:“打工?去哪里打工?”
“现在还说不准,只是一个想法。最好是宾馆或酒店。我们不是在学这个专业吗?——商业服务。我想应该去实地了解一下。”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都有这个打算,否则整个暑假呆在家里看书,也很枯燥。不如出去打工,赚钱的同时还能了解一下社会现实。
“嗯,你这个想法不错,我们的确需要参与一下社会实践。”都哥表示赞同。
最近天气转热,都大宏换了一身新造型:一件浅蓝色短袖T恤,一条橘色带花纹的七分裤,一双黑色露趾凉鞋,足够时尚前卫。只是那副黑框眼镜没有换,不足之处就是原来理成板寸的头发已长成杂草状,旁逸斜出,看上去有邋遢潦倒之气,与这身打扮颇不相配。
“都哥,该理理头发了!”我提醒他说。
都哥下意识地摸摸那一头杂草:“嗯,是该理发了!”
接着,我们聊了聊“94新声代”歌手的作品,一致认为郑钧和许巍的音乐最有个性和思想内涵,余者不足论。同时说到王志文的那首《想说爱你不容易》,我认为演员王志文作为歌手来说,声音条件不是太好,但是他在这首歌中加的那一段念白可谓经典。毕竟是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台词老师,声音的表现力极强,比他唱歌好听多了。
都大宏最近迷上了日剧,跟我大讲了一番日本偶像剧的优点和魅力,并约我有时间去他家一起看木村拓哉主演的《悠长假期》和《爱情白皮书》。还好,这次没有讲哲学和心理学,说明年轻人的精神世界里其实不适合太沉重的话题。
D市火车站候车室,张海和程菲儿早已买完了回家的车票,此时就坐在大厅里等候上车。
候车室人不算太多,广播里不时传出播报车次进站的声音。每次开学或是放假,程菲儿都是跟着张海一起乘车。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两家离得近、比较熟悉,更是因为张海心思细腻、会照顾人,尤其对女孩子,更是无微不至。所以,那么多女生喜欢他是有道理的。
我对张海的评价就是:交朋友重感情,交女朋友更重感情。什么是更重感情呢?就是爱心泛滥,情感重于理智。
今天的程菲儿,一身米色的夏季运动套装,一顶水粉色太阳帽,一双白色运动鞋,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整个人看上去好像长高了一些。
“菲儿,你好像长高了!”我看着她说。
“真的吗?别人也这么说!”
程菲儿显然对我的新发现很高兴,大眼睛里闪着光。
张海也笑着逗她:“嗯,是长高了一些,可能是馋嘴时好东西吃多了吧?”
“才没有呢!二哥净乱说。”
程菲儿露出嗔怪的表情,很可爱。
我也笑了:“早就和你说过,16岁以后身高也会长的,这回你信了吧?”
“嗯,还是大林哥说的对,我还会长的!”她颇为自信地说。
“是,你大林哥说什么都是好的!”
张海笑着说,然后看了我一眼。
“菲儿,放暑假打算干什么呀?”我问她。
“我想去上海的姑姑家看看,原来我爸答应我放暑假带我去上海,还不一定呢!”
程菲儿一脸向往的表情。
张海说:“这好办,如果你爸不带你去,你就大哭一场,保证能去上海。”
程菲儿笑着用拳头打了张海一下:“二哥,我都多大了,还哭?”
我们都笑了,阳光从候车室的屋顶照进来,清新而温暖。
“大林,真要去打工吗?”张海关切地问我。
“嗯,已经跟我舅舅说了,他正在帮我联系地方,听说是一家马上要开业的酒店。”
“锻炼一下也好,还能积累社会经验。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这时,程菲儿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目光充满关切。可能她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的。
“大林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的。你也要好好过这个暑假,去上海时多拍些照片。”
说完,我摸了摸她的太阳帽,程菲儿眨了眨那双美丽的眼睛,什么也不说了。
目送着张海和程菲儿过了检票口,和他们挥手告别,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失落感。这是干什么?又不是不见面了。我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无聊。